仰知行闻声立刻探头过去。
腐肉的臭味,混着泥土的腥气。
那片土较周围颜色更深。
因为,其中埋着,谭洲的头。
那颗头已经辨不出模样了。
皮肉腐烂,是虫蚁侵蚀的痕迹。
生前因皮囊而名动京城的人,死后却是溃烂至此,叫人反胃。
俞斯暨这时出声,声音颤抖,“一直没跟你说,其实我认得他。我与他同乡,他小我七岁,父母早逝,家里有个病弱的奶奶。他常在我家附近乞讨,自小就生的好看,被不少人欺负过,我帮他赶跑了那些人,他是同我一道来上京的。那年他十岁,央求我带他一起走,哪怕是给我做牛做马他也愿意,我答应了,但我说,到了上京,你我二人就此分道扬镳。我那时也还是个一事无成的普通人,帮不了他。他说他会去学个手艺,学成后就回乡,靠手艺挣钱,给奶奶治病。”
平日严肃板正的人,此刻泪如雨下。“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在五年后,他成了储风馆头牌。我那时去找过他,问他为何言行不一,为何不像当初说的那样,学门手艺,堂堂正正地赚钱,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他说,奶奶死了,在他走后的第二年,他此生,便随便活了。”
俞斯暨声音哽咽,手也在抖,泪滴到土壤里,滴到谭洲的头上,“若是我当年没有带他来上京,他现在一定还好好活着……”
仰知行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有若是,来上京是他的选择,导致这个结果的也是那群恶人,不是你,你没有错。”
仰知行看向那颗腐烂发臭的头,终是不忍地移开眼,哑声对身边侍卫说:“装起来,带回去。”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可谭洲甚至没能等到色衰那天。
就像他没能等到为奶奶治病那天一样。
旁人只知储风馆头牌姿貌清绝,见他一面须得千金散尽。
可没人知道,拥有珍宝无数的谭洲,到最后也没得到他想要的。
当他只有奶奶时,功名利禄于他是九天玄月,等他终于拥有足够多的钱了,亲情对他来说是昙花一现。
命而已。
头已找到,就离真相大白不远了。
苏府上下皆被带回大理寺接受审问,一路上苏寻晓像丢了魂般,苏菱曼则恨恨地盯着仰知行和俞斯暨,恨不得将她们生吞了。
*
大理寺狱房。
大理寺的人已经审了苏寻晓一个时辰了,也算是陪她耗了一个时辰。
她一句话不说,只是垂头坐在那儿。
仰知行始终站在一侧,观察她的神情动作。
审问的人实在是没辙了,厌烦地摇了摇头,仰知行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那人点点头,走了出去。
随后又遣走了一众人,只剩她和俞斯暨在狱房中。
狱房中光线暗,有些潮湿阴冷。
仰知行坐到苏寻晓对面的椅子上,看了她良久,突然突兀地说了句话。
“你爱他。”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恰恰是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苏寻晓改变了维持了一个时辰的动作。
她缓缓地抬起头,对上仰知行的眼,身体往后靠,靠在墙上,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爱他。”
她重复仰知行的那句话,仰知行知道,这是回答。
“可你杀了他。”
“他该死。”
仰知行却没有顺着她的话问下去,而是问她:“你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