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彦默默退下。
形势逆转。今日终究棋差一招。
若皇后当场落罪,帮还是不帮?
萧意年纪尚幼;谋逆大罪已压倒了萧章,翻不得身;若皇后与萧竟母子败露,眼下便实实在在没人能与他萧彦相争皇储之位了。而今日君父虽靠灵药恢复,不过勉力续命,左不过再几年,皇位既是唾手可得。
更何况皇后与萧竟即便落罪,也是咎由自取。他萧彦只需袖手旁观即可。
不帮,即是明智。
正权衡利弊间,皇后已然昂首走进来。殿内众人虽知她今日下场,却都垂头不敢直视。
她行至建德帝面前,借着巨大窗棂透进的日光打量对方,点点头:“瞧着陛下已然大安了,恭喜陛下。”
建德帝森然冷笑:“皇后,你忘了对朕行礼。”
皇后云髻间钗环纹丝不动:“此地不宜久留,陛下大病初愈,何不即刻起驾回宫静养?”
“待处置了你,朕才能安心静养——竟儿何在?君父染恙,为何他不来问安侍疾?!”
皇后不慌不忙:“竟儿一向体弱多病,因为君父卧病,孝心担忧过甚,自己也病了,因此不能前来,陛下勿怪。”
建德帝早没了耐心,再不虚与委蛇,神色凌厉:“皇后御前无礼,其子萧竟无视君父、不来侍疾——母子两人不忠不孝,褫夺皇后凤印、亲王顶戴,暂交由郊营看押圈禁。”
皇后毫无畏惧之色:“因小过而降大罪——陛下如此对待妻子,不怕天下非议?”
“妻子?你也配称……”建德帝不能说破,但怒意攻心,近乎狰狞:“朕会下诏废去你皇后名位,列明你桩桩件件罪过——自有去处让你们反省。”
皇后嘲讽地笑:“陛下果真敢昭示天下么?”
——皇后嫡子并非皇帝亲生,此事一旦揭露,将为天下笑,自然不会昭示。
建德帝气得面色发红:“你……你这下作妇人,教子无方,你做的事,牵涉其中的人,朕会一一查明、一一问罪。”
“臣妾教子无方?”皇后继续嘲笑:“陛下莫非教子有方,才教得出老四逼宫谋逆?呵,父子虽然相似,但他和您当年作为相比,终究逊色——为了皇位,您可是不惜以自己的亲生长子作饵呢。”
似被戳中心病,建德帝勃然大怒,回身自卧榻帐边不知何处取出一把佩剑,步子迈得着急,带倒面前几案,杯盏哗啦啦掉落一地:“贱妇——但敢胡言乱语,对朕大不敬!朕现在就处决你!”
自皇后一语既出,殿内众人大惊失色之下,无不吓得浑身发软。内监、宫女、御医跪了一地——本以为皇帝病愈、郊营到来,宫变危机化解,他们总算能逃出生天;谁知听见如此机密,难逃灭口之灾。
萧意年幼,本就久站疲累,加上突然惊吓,直接瘫倒。文妃跪着抱他在怀里安抚。
即便萧彦作壁上观,此时也不由睁大眼睛:这可闻所未闻。先帝崩于内宫卧榻,临终前当着众人亲口传位于君父——从来并无阴谋之说。
皇后怆然环顾四周:“你以为旁人都不知道你做的狠毒之事?!可那是我的孩子,我怎会不知!他那么活泼健康,先帝那么疼爱他……是你暗暗地给他下药,让他在先帝驾崩前一日突发恶症,所以你才有理由去宫中求来御医给他诊治!”
其实在此境地下,建德帝本不用反驳,可他却不由地开始分辨:“先帝那时一直卧病,宫中御医员额充足、时刻待命,余下空闲的才会出宫给宗室诊治;那时只遣了一位御医出来,对先帝的救治毫无影响!这些不过是你妄图给自己脱罪编造的谣言!”
“玉髓川荆!”皇后几近凄厉,直直逼视建德帝:“这味药材,你一定还记得?”
建德帝方才恢复的脸色猛然暗沉下去,目光阴森。
皇后点头:“你记得,因为那时御医依病开方,分量最重的就是这副;而玉髓川荆稀有难得,宫中储备有限,前一日用了,后一日先帝就忽然病重——很久之后我查了先帝的药方,里面有一味普通川荆,想来就是因为玉髓川荆用完后没能及时补上……”
萧彦至此便明白了:宫中医档严格做不得假,御医断然不敢与皇子勾结在诊治用药上耍花样,因此必然是因为病人真正需要才开具的药方,而动用宫中储备不多的稀有药材更是需要两位御医同时核验、御医院首的同意——假的做不成真,若要在御医处毫无破绽,就必须让自己的儿子真真切切病重,如此,那味药材才生死攸关,令御医院作出一致的诊断开方。
从来只知皇后的长子幼年早夭,甚至内宫中经年来隐隐有传闻,是萧彦的母妃良妃下的黑手,以致良妃遭人暗暗侧目;原来,却有这段缘故……
建德帝脸色沉如雷雨前兆:“朕一直是先帝属意的皇子,先帝本就要传位与朕,当时立储口谕众人皆听的清楚,何来阴谋之说?”
“时机,”皇后直视对方:“陛下擅于抓住时机,不是么?当年适时向谢氏求娶臣妾,壮大自身;在先帝面前渐渐失宠,趁其他皇子尚未成年时,又令先帝崩殂,至他不得不传位于你……”
“住口!无凭无据、一派胡言!”建德帝暴怒咆哮,终于拔剑——雪亮锋刃直指皇后咽喉,眼看要血溅当场。
萧彦终是无法坐视不理,上前挡在皇后面前:“君父息怒。”
“让开!朕斩杀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妇人!”并未因为他的求情而顾忌,剑锋仍然逼近。
见萧彦不动,建德帝握剑的手收势回撤——下一瞬,却是再次迎面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