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石子飞来的速度与角度都并不刁钻,然而宁子婴本是侍立于銮驾旁侧,背后是随驾的皇室;既然他自己不躲,那么旁人要打落石子,就必得朝着銮驾方向而来——不管是否会射中銮驾,都将足够惊动圣驾。
萧彦提前转头预判:果然,一缕银灰自视线迅疾掠过——“铎”的一声,把即将击中宁子婴面门的石子轻易打落,随即不受控制地飞向銮驾车檐。
銮驾旁内监身手不凡,早在石子飞来时便已有准备,谁知仍是未能拦下——一声闷响,梭镖钉在车檐,恰削去檐上龙爪一角,滚落在地。
□□看向仍在地上乱转的龙爪,对视一眼,随即大喝:“有人行刺!护驾!”
刘希恕顾不得避嫌,疾步冲进惊呆的女眷中,将方才扔出石子的宫女反剪双手制住,拖到一边令她跪好。
禁卫反应迅速,齐刷刷围在銮驾边,佩刀出鞘,警觉看向梭镖飞来方向的稀疏树林——却不见异样踪迹。
“陛下可有受伤?!”皇后心切,顾不得礼数,慌乱之中最先跑上前,掀开銮驾帘幔,顿时高声惊呼:“陛下!——来人!御医!”
廉亲王并几个老臣慌忙赶来查看——只见建德帝面如土色,仰倒在銮驾里,双手徒劳地挣扎想抓住什么东西,却还是从宽椅上歪倒滑下。
皇后急忙拎起裙裾,踏进銮驾,握住他手:“陛下莫怕,臣妾守着您!”
建德帝浑浊眼珠翻了翻,不知是否看清了来人是谁,只是瞪着虚空,一味念叨:“回宫,朕要回宫……都想害朕,朕不曾亏待你们,可你们都想谋逆害朕……”
廉亲王在车外瞧见皇后面色凄苦委屈,赔笑道:“皇兄发病,这会想是没看清跟前人,皇嫂您别往心里去。”
皇后以袖拭泪,定了定道:“陛下龙体要紧,来皇陵之前便已连日操劳,现下刺客惊驾,骤然隐疾发作,需尽快医治。”
萧彦面上与众人一般焦急关切,心里却立即冒出个疑问:君父在太庙里便受了惊吓,随后不过是一直勉强坚持,又被重新出现的自己气到郁结五内——方才的梭镖尽管意料之外,但与太庙中的惊心动魄相比根本算不得惊吓,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即便皇后不知道此前情形,怎么她不等御医诊治,便一口断定是因刺客惊驾而致使陛下发作隐疾呢?君父一向身体康健,素日连个头疼脑热皆不曾有过,若非自己因前世经历、又得顾行远襄助确认,此时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君父身患隐疾、随时可能会发作致命的。
几个老臣已连声附和——站了半日,他们自己早已累的站不住,忙道:“不能在此处干等郊营了,还是尽快让陛下去行宫休息。有这么多禁卫,即便城中有人想作乱,也没那么轻易。”
女眷们都吓得花容失色。福宁半遮面纱,一双杏眼睁得虽大,却不是吓呆的模样。刘希恕隔着涌向銮驾的人群匆匆看她,随即掉转步伐,冲向被拦在一旁的宁子婴,一把掼倒在地:“宁世子!叫你的暗卫出来!敢行刺陛下,你们雍国是何居心!”
宁子婴不躲不挡,弱不禁风般磕倒在地,下巴立时在九棱地面刮出几道血痕。
福嘉本由侍女搀扶,此时连忙赶来,嗓音尖锐:“你敢如此对待驸马?!快放开他!”
刘希恕自然不听:“方才大家都看得清楚,宁驸马的暗卫发射梭镖,险伤陛下!公主这是要包庇么?!”
福嘉环顾周围:方才那梭镖来的无遮无挡,是以眼力稍好的禁卫都看见了,此时都绷着脸看向宁子婴。
她忽然悲从中来,抽泣:“驸马何错之有,他是本公主的夫婿,你们却向来把他当做外人!哼,还不是你们这些人拜高踩低,见我母舅家败落、礼王失宠,就愈发欺负我们、故意把错处往他身上推!”
她提及萧章,这才有人看向一直昏迷的萧章。他仍由禁卫背着,只是不再被层层簇拥,许是耽搁时间太久,清风一吹,他已渐有醒转的迹象。
也该醒了,此时恰需要他上场。
于是萧彦看过去,目露关切:“还未来得及相问,方才在太庙里四弟似乎有些不妥,现下看来愈发严重,得传副步辇,让他好生躺着,去行宫医治休养。”
禁卫便依言放下萧章,扶他勉强站立。
萧章眼睛睁开却尤未回神,迷糊间抬头,别的尚不分明,就见宁子婴狼狈跪在禁卫手底。他到底留些警惕,不肯乱说话,问道:“怎么回事?”
刘希恕手上加力,暗暗摁在宁子婴脑后颈椎二节处的哑门穴,令他不能言语。
萧彦便叹道:“宁世子久居大魏,居然包藏祸心,妄图行刺君父,真乃忘恩负义之徒。”
萧章本不会轻信,但见宁子婴下巴犹在滴血,福嘉哭得哽咽难抬,再一听前边銮驾处的嘈杂慌乱,不由脱口咒骂:“宁子婴!你说什么派人助我,果然是你自己打的一手好算盘,想害我君父!”
一直冷眼旁观的萧竟此时忽然开口:“如此说来,从太庙地道潜进的那些刺客,是宁子婴的人?”
萧章却不理他,伸头探听銮驾那边的动静。
萧竟知他心思,直接简短相告:“君父尚在,不曾受伤,只是昏迷而已。首阳郊营已自赶来接驾的路上,三哥你勿要再存任何妄念。”
原本燃起一线希望的萧章脸色重新灰败,委顿地看向萧竟:“不错,那些黑衣刺客,都是宁子婴明里暗里塞进我府里的人!”
原本宁子婴正努力冲破哑门穴,听了此话,忽然就卸了力,嘲讽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