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的,其实是:君父身边有多少人。
君父日常行动,身边不过跟着四个内监侍女、两个佩刀常侍而已,这是明面上;暗里的人未知。然而君父作为当初激烈夺嫡之争的胜者,其警惕心思旁人无法揣测,必然有暗卫跟随。
不过萧彦深知:君父的任何布置,都绝对不能染指去查;只要一有动作,必然会被发觉——前世他便是在发展自己势力之时,擅自排查了君父身边暗卫,随即被君父敲打警告,也自此被君父忌惮防备。
因此今日,皇陵内确实只提前安排了乐季一人:皇子原本就可配备两名贴身侍卫,如此并不算超员逾矩。
至于从地道潜入的刺客,便交由君父身边的人处理;自然,其中也有赌的成分:赌他这位老谋深算的君父防御周全,身边所携暗卫足以压制地道里埋伏的刺客。
方才前面动静不小,后殿却一直无声无息,萧彦便知自己所料不错,却并未觉丝毫轻松:当下应对君父,愈发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萧彦迟疑片刻后抬头,让座上的建德帝看清自己脸上的惶恐:“君父明鉴,此事儿臣确有自私自负之处:原本预想自己武艺在身,因此足够以二敌四,因此故意未提前通报。只等礼王对儿臣动手,便将暴露其无视朝纲之心——眼下三弟病弱、五弟年幼,礼王若除去儿臣,便无人与之争锋。”
说到此处,他似是没想好如何继续往下说,及时顿住。
建德帝于是接口:“说的不错:若礼王暴露不臣之心,当今皇子之中便剩你一人独占鳌头——这便是你的谋算了。”
萧彦低头,不做辩解。
“铛!”一声脆响,建德帝猛地掷茶盏于地,顿时碎瓷迸溅,自萧彦眼前飞过。
“一个个都这么心急筹谋,都以为朕时日无多了?!”方才面对萧章不曾发作,但此时建德帝开始咆哮:“都睁眼好好看看,朕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何谈议储?!且收起你们的龌龊心思,别只盯着朕的龙椅!”
他先是冲着萧彦,后再环视噤若寒蝉的众宗亲:“尔等方才也见,区区数十刺客,自以为是出其不意的奇兵,实则刚出密道、便如落叶遇秋风。”
旁人尚可支撑,唯有萧意年纪尚幼,之前经过猎场惊吓后仍心有余悸。方才惊变,开始无人顾及他,后来萧竟捂住他双眼,可仍是目睹杀戮血腥场面,但仍难免害怕;此时见君父目露凶光,心中惊恐再难忍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萧彦叩首拜道:“儿臣有罪,但凭君父处置。”
萧竟病中本就乏力,方才一番折腾已经疲惫,此时勉强振声劝道:“君父息怒,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先行移驾。”
建德帝不理,脸色阴沉。
众宗亲大多吓得两股颤颤,此时也纷纷劝建德帝赶紧起驾避险。其中廉亲王更是急不可待,一跛一跛走到建德帝座旁,拉住他胳膊催促:“皇兄快走吧,臣弟吓得脚软!”
建德帝看他一眼,终于就势起身:“瞧你这怂样。”
廉亲王并不松手:“臣弟自幼就胆小,还得跟紧皇兄才好。”
萧彦不用抬头,只见两人经过眼前地面:廉亲王固然跛步,但建德帝袍角之下脚步更为虚浮——立即明白:方才刺客突袭时,建德帝其实惊吓不下于众人;他本已体虚疾隐,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未显症状、外强中干,方才大惊之下心脉冲升,应是已然发病,连站也站不起来,因此稳坐发怒、按兵不动。
君父提前病发!
——萧彦跪在原地,心思飞转:若如前世那般、君父病情急转直下,那么储位之争又将在他与萧竟之间展开。
处置
不同的是,今世他已凭自身功绩博得朝中大半人望;而萧竟虽为中宫嫡子,却抱病已久。
虽然此时仍有潜伏幕后阴谋之人未除,但当务之急是先跟随君父回宫,守在病床前侍疾,以便静观其变、等待立储旨意,随时应对。
萧彦心思方定,不料却听得建德帝吩咐:“你既知罪,便由你戴罪立功:朕带他们先行移驾——由你殿后,查清原委再来。”
建德帝声音一如既往,威严中透着无可违拗的冷酷,在高殿梁间回响。
屏风后是一堆横死的尸体;这阔大殿内、脚下暗道、影影绰绰的各个暗角中,不知何处仍隐藏危险——君父却令留他在此地“殿后”。
廉亲王一直畏首畏尾,此时忙劝道:“皇兄,此地渗人的紧,老二刚才也累的不轻。还查什么呀,咱们都赶紧先走,出去了再着人进来查吧。”
萧彦不明就里地抬头,建德帝正审视他,目光复杂——却并没有改口的意思。
父子相视,看似上慈下孝,实则其中的冰冷含义,相互都已明了,无需多言。
即便到这地步,萧彦的应对仍无可指摘。并不迟疑,恭顺应命:“请君父放心先行,儿臣随后定当详禀。”
建德帝颔首,毫无留恋地转身,仍由廉亲王挽着,带领众人依次迈出后殿,连昏迷的萧章也被带走,只留萧彦在原地。
——留他在此,却并未言明指派人手。表面看来是委以重任、要他戴罪立功,实则置于险地、放任生死。
众宗亲多忙不迭跟出去,有少数几个想到这一层,叹息不解,但不敢违拗,临走前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其中萧意刚擦干眼泪,却敢悄悄等到最后,跑到萧彦跟前:“二哥,殿里有死人有鬼,给你这个防身。”
他摘了脖上红绳系的金葫芦坠,塞进萧彦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