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儿的病,说来朕也有过错。”建德帝罕见地承认自己有过,叹息:“皇子们大都成年,朕却迟迟不宣布储位人选,想效法从前太祖,让皇子各自奋发,凭实力争储。竟儿年轻天真,不懂艰险就自愿请命南巡;而你听闻之后太过忧心,不叫他南去,执意命他沐浴冷水而染风寒,以此避开南巡任务。原本只是风寒,竟儿年轻力壮,本无大碍,谁知却久不能痊愈——其实虽朕不曾言明,你心中该明白,论你母家的恩义与功劳,皇位最终都要传与竟儿,你何必不与朕商议,便如此逼迫约束他。”
皇后不想与他理论此言真伪,已然掉泪:“臣妾愚蠢,居然害了自己孩儿,臣妾日夜追悔莫及!”
建德帝看着她不再年轻的容颜,本欲伸手抚慰,最终只是用软布拭了拭金冠,置于宝匣。
回到帐前,林文举几经思忖,悄然提示谢承泽:“我听说,多吉与曲珍是你从草原救回的,是思巴部的孩子。他们一贯耳力绝佳,可此次却并无示警。若是受旧部指使,他们会不会动什么手脚——”
谢承泽断然摇头:“他们被迫逃出草原,已与思巴部没有纠葛。且他们把我当做大哥,年纪虽小,但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林文举仍不放心:“何不细问一下?万一孩子们为人利用而不知呢。”
谢承泽拒绝:“当初他们眼看父母被思巴部处死,跟我回到军中,常常夜间噩梦哭醒,过了半年方好。不可再将他们与思巴台吉混为一谈,免得他们又回忆起从前梦魇。”
林文举面上点头,心中却道:如此柔肠之人,或许真的不适合领军为将。
他再想与萧彦议论,萧彦先摆手:“且候一候,眼下有更着急的事情。”
他并不进帐,一抹脚正要往良妃歇处去,忽又停步转回谢承泽旁边,笑道:“要议家事,王妃不如一道同去!”
谢承泽一愣,随即一反方才冷静笃定姿态,头摇成拨浪鼓。
但萧彦不由分说,抢过他轮椅把柄推着便走:“怕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众目睽睽,谢承泽拗不过,只好低声咬牙:“——晚上有你受的!”
说话间就到。
一掀帐帘,见福宁正哭丧着脸立在一旁、良妃正冷冷坐于案前,萧彦便猜两人已然争执过,只作不知,笑道:“儿臣携新妇前来请安。”
谢承泽只好跟着道:“承泽给娘娘请安。”
良妃抬眼,见轮椅上的谢承泽低眉顺眼,虽怒却不好发作,只鼻子里哼出一声:“陛下既已册封,本宫无话可说,你们便好生过日子罢。”
萧彦咳嗽,冲福宁眨眼。福宁本正好奇地盯着谢承泽看,此时连忙回神,跑到谢承泽旁边蹲下:“这就是嫂嫂嘛!果真是一看就——”她本想按套话夸赞奉承几句,什么秀外慧中、貌若天仙之类的,却见轮椅上的青年长眉如出剑、颌颈如刀裁,顿时卡壳:“额,就,就……宜室宜家!”
夸完,她昂头与萧彦对视,萧彦回以赞许眼神,谢承泽则红着脸嗫嚅道:“公主谬赞。”
良妃却不接茬,福宁只好自己道:“哎呀,哥哥娶了意中人,总不能不管我了吧?”
萧彦立即应道:“那怎么会!哥哥今早还同王妃商议,他从前认识的好儿郎众多,要留意替你寻个好夫君。”
福宁随即说:“我虽不急出嫁,但总要嫁个行的端、立的正的好男儿才行,你说是吧哥哥?”
萧彦还未应答,良妃已然不耐:“你们两不必在此一唱一和了,本宫已替福宁与刘家议亲,待来日他们自会求娶,嫁与刘家的刘希恕。”
福宁蹲在地上,小手拍着地毡:“不嫁!我不喜欢他!”
良妃冷笑:“女儿家家,居然满嘴喜欢、不喜欢的?!你既有本事把你兄长叫来,倒是听听他怎么说!”
萧彦回想早晨,刘希恕抽空来说与他此事时言辞谦卑,于是斟酌道:“若说刘希恕此人,其实也还成……”
“呀!”福宁气恼捶地:“我好不容易叫你来,你却不帮我说话!”
眼看没人帮腔,她眼珠一转,忽然拽住谢承泽袍袖:“嫂嫂!那刘希恕是个首阳纨绔,你说我怎能嫁?!”
谢承泽原本紧紧闭嘴,不欲在这种家事上发言,一垂眼,见蹲在旁边的福宁眼眶微红,像极一只委屈小兔,只好开口:“我与刘希恕交情不浅,他虽有些小聪明,倒的确不是个纨绔子弟。不过,”他连忙把话说完:“女子姻缘何等重要,你既是不喜欢不愿意,还是不要嫁去。”
福宁仿佛看见一线希望:“对,我便是要与哥哥一样,要与自己喜欢的人结亲!”
良妃起身怒道:“兄妹俩都这德行,本宫一生谨言慎行,不知怎地养出你们这样的子女?!你又不曾见过那刘希恕,凭什么就说不喜欢?!”
福宁只拿脚在原地划圈。
萧彦顿悟:“是不是,阿晴已经有喜欢的人?”
猎场(五)
福宁尚未答话,良妃已冷然道:“凭她中意谁,眼下刘家是最佳人选。刘家三世为皇城禁卫,虽不显贵,却极为君王倚重;而你因为之前……雍世子之事,声誉受损。刘家愿意迎你,已然出乎本宫意料之外。刘希恕乃家中独子,相貌英俊,与你年岁相当——还有哪家比他更合适?”
谢承泽未见福宁吭声,不知她是因为羞怯,便提醒道:“公主,若真心有所属,不如此时言明,否则岂不抱憾?”
良妃终于恼道:“谢承泽!本宫好意容你,你却在此蛊惑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