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晔被黎豫这死脑筋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刚被他咽回去的话登时又来到嘴边:
“你有没有替穆谦想过?你若你真拿你的命换了他的命,你让他以怎样的心态活在这个世上?早年被他两个亲兄弟暗算,他都不计较,可这场暗算中,唯一让他耿耿于怀,却是在京畿北郊你拿你的命跟黎成瑾和肖沉戟换了他的命。如今,你又来一遭,你让穆谦如何自处?你这就是往人家心口插刀子!还有,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你放不下你儿子,为他留的那些退路,若是穆谦来日瞧见了,该多伤他的心,他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郭晔这话纯属故意诛心,黎豫为黎衍留下的保障乃是万不得已远遁西境的保命之术,若是按照黎豫对穆谦的了解,以及穆谦对黎豫的情谊,远不止于走到这一步,可黎豫这一生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他不敢赌这个万一,所以才埋了多手暗棋。此事郭晔和黎贝玉明白,但此刻郭晔只能装着不明白,然后挑着最诛心的话来说,拿定主意要让把黎豫骂醒。
终于,黎豫被骂得掉下眼泪,他理亏的半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期期艾艾道:
“穆谦——穆谦他会懂我的!”
“放屁!”郭晔骂道:“你以为你以命换命真的很伟大吗?阿豫,你不想过这浑浑噩噩尝尽相思的日子,你便要人家穆谦来替你,那你未免也太自私了!”
此话一出,黎豫脸色瞬间煞白,郭晔这话没说错,做这些事是他的一厢情愿,自己以命换命一了百了,把穆谦孤零零地留在世上,丢下西北二境、丢下江山社稷、还给人丢下个便宜儿子,被骂一句自私当真不为过!
黎豫此刻脑袋已经空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或者说,他打心底里就觉得亏欠了穆谦,即便他曾想把命都给他!
郭晔见黎豫低着头不说话,只默默地掉眼泪,他这个当大哥的说不心疼是假的,觉着火候差不多了,人也骂够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帕子,不甚温柔地丢给黎豫。
“把眼泪擦了,都要当皇帝的人了,还动不动哭天抹泪的,不嫌丢人。”
“我没有动不动……”黎豫抽抽噎噎,好歹能接上一句,可刚开口又觉羞恼,索性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拿起郭晔丢过来的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今日,大哥把话说重了,你别忘了心里去。后续的路怎么走,你得自己拿定了主意。”郭晔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朝着远方南下驻军大营的方向指了指,“将士们后续何去何从,还仰赖主君决断!”
黎豫慢慢地平复了心绪,不过多时,马车便抵达了驻军大营。郭晔出发前遣了人快马来报信,是以李守和容修早已在辕门候着了。
待黎豫下了马车,两人便颇为热切的上来寒暄。
“主君身体可大安了?快来瞧瞧咱们大营的新气象,那后头还有咱们收编的楚州常备军,与咱们一同操练着,一会儿我带主君去瞧。”容修许久不见黎豫,颇为高兴,开口便如同倒豆子般说个不停。
李守瞧着黎豫苍白的脸色和与当年在北境一般无二瘦削的身形,知他这些日子不是病痛缠身,便是异常辛苦,朝着容修肩膀上一拍,“行了,别耍宝了,先请主君进去,这辕门风大,初冬的天又冷。”
容修这才闭嘴,赶忙黎引着黎豫和郭晔往里头走,边走还不住的用眼神打量着黎豫,见他鼻尖和眼尾微红,只当他风寒未愈,并未多想。反倒是黎豫,在容修的眼神下颇感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快步向着营帐走去。
寒暄一路来到中军大帐,黎豫开始关心起正事,“来的路上听郭大哥说,自打楚州献城投降后,兄弟们便紧锣密鼓在收编军队,如今这收尾工作,大概还需多久?”
李守与容修相视一笑,显然已经成竹在胸,“不出百日,定叫这襄楚二州再无一个当兵的敢炸刺!”
李守此言一出,众将领哄堂大笑。黎豫被这笑声感染,放才从马车上低沉的情绪中缓过劲来,温和一笑,“如此甚好,辛苦诸位。”
众人皆称不敢。
“还有一桩事。”李守说着在沙盘上指着襄州城外东南方向一带比划了个圈,“主君刚到襄州时曾交代,这一带的山匪要顺带手处置了,兄弟们已经跟他们交过几次手了。”
黎豫想起这是初见襄州耆老时,有人提到的匪患问题,又听李守说已经交过几次手,颇有些好奇,“怎的这山匪不好对付吗?竟要与他多次纠缠?”
容修手下的一支曾亲自带兵去过一回,忙道:
“先时因着精力都在楚州常备军身上,想着这山匪不过是些被生活所迫的流民暴民罢了,就派了两支小队去探底,前两次交手他们不过尔尔。结果就前几日,咱们寻思着楚州的事临近收尾,可以跟他们动真格了,谁成想他们竟然一下子变得难对付起来,依托着馒头山七弯八拐的地形,竟跟咱们打的有来有回。我同李大哥商量着,既如此那就不再逗他们玩了,多派些人去,围而不打,管他馒头山包子山的,直接把他们包饺子。”
“没法子劝降么?”黎豫问。
容修苦恼的摇了摇头,“这些山匪早年落草为寇,与楚州常备军一直势不两立,南蛮入侵时他们也曾据守天险奋勇抗敌,是以咱们也存了招安的心思,多次与他们接洽,可他们一听咱们是北境和西境来的,只当咱们又是割据的军阀,一点要谈的意思都没有。他们被逼得最狠的时候,连放火烧山同归于尽的主意都出过,因此咱们这些日子也不敢强攻,谁知近日交手,他们跟得了神助一般,竟然能跟咱们打个有来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