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眼睛花了,难得出来一趟,看看这楚州的风土人情不好吗。”郭晔说着,打开了车窗,示意黎豫瞧窗外的车水马龙。
黎豫手里的书被抽走,一时间有些恍神,手上仍旧保持着握书的姿势,半晌才垂下眼眸,喃喃一句,“上次去北境,他就是这样从我手里抽走了书,仿佛是一本纪传体通史,那本通史后来去了哪儿,怎么就找不见了呢。”
那次穆谦拿走了他的书,还给他嘴里塞了块点心,黎豫至今还能回味起那点心的味道来,那是冀州的特产点心龙须酥,口感细腻味道香甜,只一块便能口舌生津,那滋味就像穆谦陪着他的日子一般甘醇。
郭晔见他怔愣的样子,知道他又想起穆谦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瞧瞧外头吧,这南境的风土人情,相较于北境又是另一番滋味。”
黎豫回神,从善如流,目光透过车窗投向窗外。
街上商铺林立,商铺前有一排摆摊的商贩,还有许多走街串巷担着扁担的小贩,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与北境物资匮乏不同,楚州遍地可见布庄、茶庄、头面、茶果、点心和酒肆铺子,显然南境的百姓生活更为富庶,物产更为富饶。
“南境物阜民丰,虽比不过京畿,但比起北境和西境却富饶太多,连东境最富庶的登州也难以与这楚州比肩。”黎豫由衷感慨。
郭晔也顺着黎豫的目光看去,街上百姓有的身着棉布衣衫,有的身着丝绸绫罗,而他治下的西境,百姓还多穿麻衣。
“阿豫,你可知,若非晋王殿下抗住了南蛮第一波攻势,若非襄州军民浴血奋战,若非边防军和铁军及时南下,这楚州就是第二个北境三州,如今只会比刚刚喘息过来的北境更艰苦。”
黎豫点了点头,这些对他来说自然一清二楚。
郭晔见他听进去了,又道:“若是没有一个强大的政权,没有一个仁爱的君主,那今天南境百姓纵然得到了这样的生活,谁能保证明天不会被夺了去?”
大结局(9)
“郭大哥……”黎豫自然听出郭晔这话是在点自己,瞬间有些羞愧,喃喃半天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阿豫,如今这情况,没有人能坐那个位子,只有你!”郭晔丝毫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黎豫脱口而出,“穆谦也可以!”
一听开始聊这种话题,庚寅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他们兄弟能被寒英选中送来黎豫身边,一则是因为他兄长庚辰稳重做事滴水不漏,二来就是庚寅为人机敏惯会察言观色,他知道下面的话不该听,立马朝着黎豫讪讪地笑道:
“主君,我去帮着赶车。”
待黎豫一点头,立马闪身钻出马车。
虽然马车外未必全然听不到车内的动静,但这机灵的态度让郭晔颇为满意,瞧了一眼紧闭的车门继续道:
“眼下的这形势,若是晋王还活着,你和他的确无甚分别,可他现下已经没了!你有没有想过,稍有差池,不仅你的命没了,还换不回晋王,你让我们怎么办,让窗外的这些百姓怎么办,让驻扎在楚州外的三十万大军怎么办?”
见黎豫默不作声,郭晔又道:
“我之所以愿意一直撑着西境,就是安国侯许诺,假以时日必由你来承继一切,带领登州黎氏再续先辈荣光,当年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我自然要还,若非等着你来,我何苦在西境苦苦支撑十数年,以我的性子,继续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劫富济贫,日子该多舒服,何至于受了京畿这么多年鸟气!祯盈二十年你身患重病,命不久矣,再加上跟穆谦有误会,一时想茬了,想自绝于人世,这不能全怪你;可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养好了身子骨,还拿下了天下,却为着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说死就死,阿豫,这般没有担当,可不是君子所为!”
这还是郭晔第一次对黎豫说重话,即便是祯盈二十年黎豫自裁也没有过,这般不留情面的指责自打郁弘毅去后,黎豫已经许久没听到了。
黎豫自知理亏,智慧道长曾言,李太溦自视甚高,经常夸下海口,事情能做成十分,他必会说成十五分。如今只是凭着李太溦口中的七成把握和皇极经世下国运激荡已止的论断,就想着赌一把,黎豫自己心里也明白,穆谦能回来的可能性不足五成。
可那是穆谦!是这么多年真心爱他、护他、与他结下白首之约、要生死与共的穆谦!就算只有半成胜算,黎豫也得一试!
黎豫被骂,没脸辩嘴,默默地低下了头,他一边疯狂思念着穆谦,一边暗恨自己无能没把人找回来,同时听了郭晔的话,既有对跟着自己打天下的兄弟们的愧疚,又有对自己不负责任的羞愧,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郭大哥骂的对,是我没担当,是我对不住大家!”
黎豫说着哽咽了一下,顿了顿平复下情绪,又道:“可是我不能没有穆谦,这么多年,是穆谦把我从泥淖里救出来,让我知道,我也能认认真真去爱一个人,能完完全全得到一个人的爱。自打知道穆谦的死讯,我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整天只靠着堆叠成山的案牍来麻痹自己,直到那日在虚无斋遇到李太溦道长,知道了这个阵法,我才算又活了过来!”
郭晔见他这般难过,将到嘴边指责的话往回咽了咽,只叹息一声,“你若是死了,纵使穆谦回来,那你们也不能继续在一起。”
黎豫猛地抬头,眼尾红红的,“可至少能让穆谦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