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日色昏昏行将迟暮,她轻轻叹息:“看来今日世子不来了。”
那日程绣送的银狐皮,她闲暇时做了两副暖手抄,准备还她一副。
她的视线轻轻落在手腕上。昨日他要得狠,捉紧了她的手腕,现在留下一截淤青,涂抹了药膏,尚未好全。
在承明殿里养病养了这些时日,都没有去外头走动,宫宴筹备的情况,尚需她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臧夏欲言又止:“世子妃,……”
云蓝淡淡笑道:“那咱们用膳罢。”
臧夏应了一声,哪知迎面撞到了匆匆忙忙进来通传的小太监,说程婕妤来了。
臧夏嘀咕着,这位程婕妤怎么又来了,她近日来得格外殷勤。
云蓝也没想到,下午才完工的暖手抄,这会儿她就来了,便笑着把暖手抄拿给程绣:“妹妹来得正好,我缝了个暖手抄,一个人用不了许多,这副是给妹妹的。”
程绣一见这银狐皮毛缝的暖手抄,一时惊讶,都忘了自己火急火燎来承明殿要说什么,光把它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些遍,不住地赞叹:“随姐姐,你手真巧,这针脚都看不出来,尺寸也合适……我就不会做这些。”
臧夏心里想,世子妃针线活儿好,还不是为了世子。世子妃每年春夏秋冬都要给世子缝寝衣,说是宫中绣娘不知世子的具体尺寸,做的寝衣,有时早上要崩开。这般年年缝这缝那的,针线活自然越来越好了。
那回世子夜里宿在承明殿,谁知朝服莫名奇妙破损了一处。因赶着早朝,来不及缝补,还是世子妃拿了针线缝好,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缝补的痕迹,解了燃眉之急。
程绣很喜欢这暖手抄,立崔就用上了,两手抄在里头,像得了新奇玩具的小孩子。
但她立崔想起了正事:“随姐姐,你或许不晓得,今日,萧夫人带谢小姐进宫了。一下午都在兰梦亭那里游园。”
云蓝端茶的手微微一僵。
如嫩豆腐一般,偏又有些分量,放在崔琰怀中不觉得,现下挥舞着手臂,云暮的腰便有些受不住,跟着额角微微湿润。
崔琰见她吃不住,情急之下伸手便要接过念念,温热大掌轻轻蹭过柔嫩手背,云暮猛地抬眼看他。
却见崔琰只低头,用鼻尖去碰念念的小鼻子,惹得她咯咯笑着抓他耳朵,显然是父女间做惯了的游戏。
云暮轻轻靠着软榻坐下,再看自己带来的那一盒小玩意,便觉得有些不入流,只轻声道,“有你这般我变安心了。”
从念念这样小,便开始备嫁妆。
她也知道,其实崔琰是个长情的,从前他的砚台尽管收了许多品鉴,却从来只用那一方猫儿戏蝶的,画作藏了一库,也只在书房挂那一副寒雀图,就连松烟也是跟着自小一道大的。
或许崔琰做男人不够格,做主子也不过尔尔,但是如今看来做父亲倒还不算冷血。
“往后我还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左不过与念念不会再见几面。”云暮忽然开口,声音在金堆玉砌的屋子中显得格外寥落苦涩。
崔琰微微转身看着她,高大魁梧青衫锦袍的男人,抱着大红的襁褓,神色不明转身望着她。
云暮声音便愈发滞涩,却狠狠心垂下眼帘,“所以念念便只能全心全意依靠爹爹了。”
第68章作别
茉莉香混着依兰香散在空气中,内室只有念念咯咯笑个不停,婴儿清脆的声线落在屋子中,崔琰一双桃花眼中便只余悲凉。
云暮不再说话,只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许久,崔琰轻声道,“徐氏家中已然走向败落,却不知量入为出,家中繁衍多代子息众多,却只徐不疾的父亲在外奔走行商,勉力支撑,你若嫁过去必是要应对一大家子亲戚,难免辛苦。”
只惊讶了一瞬间,便觉得了然,崔琰这样的人,自然会做这样的事。
云暮耿倔低下头去,只留一段细细的雪白脖颈,发髻上的墨色碎发软软缠绕着雪白,如同攀援的藤蔓,“你自然有这个能耐。”
“你别怨我,就让你不清不楚的嫁与这样一户人家,我实在不放心,便着人探查了一番。”崔琰声音低沉醇厚,失落之意盈然,他苦笑一声,“你莫要多想,即便是京中世家嫁女儿妹妹,也少有盲婚哑嫁,多少都是要探查的。”
不由悲凉想到,今日他在翔鸾阁中宠幸她,日后翔鸾阁里,不知他要宠幸多少人……。只要一想,心尖便泛起密密的刺痛感,痛得叫她不得不抬手轻轻捂住心口。
何时能进栖凤阁,才算得上“独一份”。她轻轻攥着手指,也轻轻叹息。
掌浴宫女侍奉她到净室里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淡红绸的裙子,在翔鸾阁里,独自躺在床上。她不习惯穿这么浓艳的颜色,略有不适,总怕穿得艳了些,让崔琰怀疑她犯了献媚取宠的规矩。
胡思乱想中,她便望着粉帷纱帐上瓜瓞绵绵的图案,不远处小案上,一盏新换的红烛明灭着。
博山炉里熏着合欢香,香气浓烈,她皱着鼻子,不怎么喜欢闻。
没多久,她便听到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在门外。
雕花殿门吱呀一声打开。
她双眸隔着轻纱丝帐看向来人,他从门外乌压压的夜色里进殿来,他身高八尺,宽肩窄腰,穿着她今年冬天新做的那套月白色寝衣,乌发未束,披在身上,浓得像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