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此前听说过的一点关于先皇后的事,听闻那是个爱荷花的娴静女子。
于是我微低着眉眼,双手搭在桌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只兔儿一样乖,「既有水榭,臣妾倒想再和皇上讨一汪菡萏。」
「所谓『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娇蕊』——」我观察着褚瑜的神色,见他无动于衷,于是我又多背了几首诗。
「重门布绿阴,菡萏满广池——」
「蒹葭影里和烟卧,菡萏香中带雨披——」
「江花折菡萏,岸影泊梧桐——」
「是了,再于岸边种几树梧桐,便更好了。」背到这一句时,褚瑜终于眉开眼笑说了话,我长呼一口气忙点头附和。
他要再不喊停,我对于荷花仅知的几句诗词就要背尽了。
「却不知辛夷会作画否?」褚瑜蓦地问道,望着我的眼睛亮晶晶的,「梧桐细雨初秋,辛夷若画得出,朕便挂在朝熹殿中日日观赏。」
眨眼间,我闪过八百个心眼。
我推测先皇后应是个爱写诗作画的人,指不定她就曾画过秋雨梧桐,此时不知在褚瑜哪个枕头下边藏着呢。
于是我字斟句酌道:「臣妾倒是最爱画秋景的。只是草野技拙,画得不好罢了,哪得挂在朝熹殿里,没来由让觐见的臣子们笑话。」
褚瑜拉过我的手,他那双眼睛笑起来时,永远和浸着汪春潭似的,波光粼粼。
「朕宠着你,谁敢笑话?」
是是是,对对对。
一个月速成国手级画师,这恩宠给你要不要。
但人生在世,学海无涯。
听闻温妃曾为博皇帝一笑,水中舞练到抽筋,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不然岂不是活该被人天天摁在地上踩!
于是褚瑜走后,我就忙找了曾服侍过先皇后的老嬷嬷来问话。果然听她说,先皇后曾在东宫时,最爱去湖心亭赏荷观树。
树正是梧桐,想来也是为着「江花折菡萏,岸影泊梧桐」这句诗。
先皇后也确爱作画,多画荷花,连太后宫里都珍藏了好几副。
我让老嬷嬷多说些先皇后的事,事无巨细,最好连她喜欢什么样式的酒盅也要说。
老嬷嬷眉头一皱,我便顿感大事不妙,果然听她说道:「先皇后身子孱弱,向来滴酒不沾的。酒盅之类的物件,更是碰也不曾碰过。」
我扭头看了一眼我身后大坛小坛叠满墙的酒架子。
一时坐立不稳,我悔不当初地埋进了婉喜怀里。
「婉喜,你说,这还能补救吗?」
「那就从今日开始戒酒罢,娘娘。」
那年猪蹄下酒,你说你爱小酌怡情,原来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6
我在水榭避暑的一个月,至少画了六、七十幅细雨梧桐。
温妃向来警觉,以为这又是什么争宠新风向,也跟着闭门作画。她画的是芦花寒雁,比我技艺高多了。
于是前脚褚瑜挑走了我画的挂在朝熹殿里,后脚我就要了温妃的画,装裱好挂在了书房里。
温妃闻风赶来时,神情很是哭笑不得。
她问我图什么。
我难得对她说点不阿谀奉承的真心话:「娘娘的这副秋景,很像嫔妾家乡的光景。看着了就像看见家,便不那么想家了。」
「周嫔向来嘴皮子利索,巴结人的话倒是说得蜜似的。」温妃扬着脑袋,虽然话刻薄了些,但却指点了我画梧桐的要领,很是受用。
温妃不仗势凌人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我一边抱着一牙西瓜啃,一边笑着看温妃。
可能是我过于眼冒精光,她像是被下了蛊之后猛地苏醒,一拍桌子拂袖就要走,「每日赏赏本宫的画修身养性,你可少作些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