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走之后,柳长祺才从昏睡中缓缓醒来,彼时我正打着个哈欠等小黑煎药端过来,已经在想象他还不醒我就「勉为其难」嘴对嘴喂他了。
可惜他醒了。
「公主?」
我忙答应着:「诶,我在呢,柳大人。」
我上前扶他坐起来,他似乎想起自己是怎么晕倒的,有些担忧地问我:「方才臣晕倒,可有伤着公主?」
我乐了:「哎哟,我的太傅大人呐,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要不是太医问了小黑你的情况,我还不知道你经常为了读书废寝忘食呢!」想到这我便来气,「你知道自己体弱为什么还不吃饭?!」
我掐腰质问他。
「我只是……」
我死死盯着他看,看他能说出什么名堂来。
「忘了……」他连忙补救,「臣听公主的。公主以后让臣吃,臣便吃。」
这时小黑端着药进来了,我接过黑色的药汁坐在柳长祺的床边,没发现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来,太傅大人,喝药啦。」
我本想一小勺一小勺喂他,没承想他直接接过碗灌了下去,然后将小黑递过来的蜜饯放进了嘴里,神色略微痛苦。
「这是蜜饯?」我有些惊诧,「你怕苦?」
小黑先接了话:「回公主,大人从前没有蜜饯的时候,经常背着仆从将药倒掉。」
「小黑!」柳长祺带着被人发现隐藏秘密的窘迫,然后追问,「你是怎么知道?」
「大人,你书房里花盆的药味小的隔着窗就能闻到了,只是您天天在书房里待习惯了,自己才闻不出来。」
可能是羞上加羞,柳长祺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他看看我,叹了口气:「公主,想笑便笑吧。」
我是个做事效率极高的公主,我说给他换书就给他换书。
柳长祺的书房我一向来去自如。
我将书置于桌面上之时,余光瞥见了书桌上的画,很像一串小人图,我觉得有趣便多看了两眼。
我见过的小人图少有除水墨以外的颜色,这张图里的人物却精细到了头上的发冠的颜色。
柳长祺惯用的墨水是松烟墨,作出来的字画浓黑但无光,这张图的前大半的画却是用油烟墨作出来的,后期才改成用松烟墨,但是我知道这一大幅画是柳长祺所作。
我十五岁及笄礼那日,老皇帝赏赐的和各个大臣送的金银珠宝塞满了一个库房,只有柳长祺送了我一张画——是我的画像。
我在书房中见过他画的山松竹木、阁楼高殿,就是没见过什么活物,我让他画鸡他不肯,我就让他画我,本来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谁知道他就真的送了一幅。
后来我日日在房中端详,请最好的工匠将它裱起来收存。
人的画风再怎么变化,都脱离不了他原有的味道。
第一幅开始的小人图笔锋略显稚嫩,一幅幅往后越渐成熟,直到最后一幅是一张手持长枪、身披铠甲的将军图。
他的主角永远都是一个少年,马场打球赛马,丛林捕猎中魁首,战场大杀四方,重击敌寇。
少年侠气,鲜衣怒马。
我觉得我应该给它取名叫将军成长史。
可是我注意到更多的是,图里的将军身型瘦削,耳垂和脖颈处分别有一颗小黑痣,束发的发冠中间嵌着一颗红玉。
这分明就是柳长祺自己。
柳长祺素来爱读书,从未见过他习武,他为何要画自己的将军图。
而且这画显然已经保留了许久,墨迹是一点一点一日一日画上去的,可它连个折横都没有。
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听见小花略有惊诧的声音:「太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