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日头还没完全升起来,空气中还有丝丝凉意。嬴祈于是屏退宫人,带着我在宫中闲逛。
秦王宫与其说是天下名宫,不若说是一座巨大的堡垒。除却一干坚决地防守措施和隔绝外界的高墙,此间充盈的,是披甲的兵士。
只是此刻见到世子牵着我,巡逻之人,多从路旁避开。
「你知道他的意思么?」嬴祈没头没脑地忽然问起。
「什么?」我不清楚他的意思。
「他欲封我为楚王。」他脸上露出苦笑:「他是在威胁我,不要再同他作对。」
「封你为楚王是威胁你?」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又没有姊妹兄弟,纵是去了楚国,秦国的君主之位还能越过你嗣让他人?」
「你不懂的。」他想了想:「我带你去过的,我秦国宗庙。」
我脑袋一转,想起六月间的那趟出行。
昏沉幽深的宫殿中,灯火长明,秦国一代代君主的牌位就安静地供奉其间。
宗正是嬴氏旁支的子侄,年纪已经不小,身材发福,脸上却敷着厚厚的白粉,气质阴冷,掐着嗓子,重复着秦国历代先王的功绩。
「秦国不是他秦王的,是嬴氏的。」嬴祈语气委婉:「嬴氏的子侄遍布军队和政务的每一个关节。秦王只是代表。」
我从不知道,在秦国百万雄师背后蛰伏着的是这样磅礴的怪物。
9
婚后,有些事嬴祈彻底不再瞒我。
他虽是世子,但是军队却只有极少一部分愿意听从他的号召,绝大多数军队都无条件地追随着他们战无不胜的秦王。
嬴祈真正把握着的,是整个秦国的钱粮税赋。
用他的话说,这才是秦国的血肉骨骼。
婚前常常见他,以为他倒是光风霁月的公子哥。如今同他之间再无遮掩,方知道他只是时间自由,却远远谈不上充足。
往往一早便要出门,而到夜里才匆匆回宫。
东宫在秦王宫最东侧,我为了等他,常常亮着灯直到深夜,琥珀每每调侃我,说我是秦王宫守夜人。
十月间,天气转凉。
夏日他出行时天上至少已经有了光亮,如今他却来去都在黑夜里。他蹑手蹑脚起身,低声吩咐宫人替他收拾。
他自知昨夜闹我狠了,生怕动静大了扰我。我向来觉浅,他便是翻个身我都能知道。
见他起身,我也强撑着坐起来,一面发晕,一面看他更衣。
他张开双手,任由宫女替他抚平衣上的褶皱,虽然没有回头,但是知晓我的动作,开口道:「你再睡会,还早着呢,盘盘。」
婚后他也开始叫我盘盘,起初只是调侃,近来成了习惯。
我并不出声,只是混混沌沌地觉得我应该起身做些什么,要不然显得我这世子妃惫懒。
平素宫中庶务,内有琥珀,外有嬴祈的心腹剑兰,我这个世子妃总是无所事事。
嬴祈整理好了衣裳,回身将我按回床上,不忘在我额头落了一吻:「晚上等我回来吃饭。」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而我也闭上眼打算再睡一会。
恍恍惚惚睡到日上三竿,随意用了些吃食琥珀领着我到王宫中散散腿。
秦王宫深而大,但是没有女主人。秦王妃死后,秦王不再立正妃,他的那些女人被囚禁在宫殿中不得出门,被称为内贵人。
而我,作为世子唯一的女人倒是在秦王宫中来去无阻。
正值深秋,天高云淡,气候清朗,琥珀同我说起秦王宫中的许多趣事,我却是总不自觉想起我的母亲。
嬴祈是喜欢我的吧?
我这样思考。
我应该狐假虎威,衣锦还乡吧?
我这样问自己。
因为天气好,所以我同琥珀多走了些时辰,琥珀明明安稳地搭在我手臂上的手突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