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祈不是一个念旧的人,琥珀早同我说过他一件衣裳只穿一次的毛病。没道理那紫玉牌子却是日日不离身地留在腰间。
「那个啊。」琥珀明显想要开口答,却有些讪讪的。
「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嬴祈的声音骤然响起。片刻后他的人才从门外绕进来,那紫玉牌子赫然在腰间荡着。
他每每到我这来都是如此,不声不响,也不要人通传,我和琥珀的谈话每每被他听走。
我歪过脑袋看琥珀,她却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红,从我身边绕回那三个箱笼边,继续清点。
「世子今日无事?」我起身行礼。
他今日脸上带着笑,想来是没什么坏脾气:「有事就不能来见见我的世子妃了?」
他熟络地在我的身边坐下,自顾自地拿起小几上的果子吃起来:「我这紫玉牌子是我出生后我母妃为我求的,说是能保我一生顺遂。世子妃身边没有这样的物件吗?」
我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细细思索后,发现当真如他所言。哪怕是一直呵护我的母亲,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东西。
她在临淄,我在咸阳,今后的一生,我应该没有任何机会再同她见面了。
嬴祈见我抿着嘴唇,不说话,自是知道我又想了些什么。他也不顾手上还带着葡萄的汁水,来掐我的脸:「何必沉湎,若是他们没送又如何,我送给你。」
他说着,竟然直接将腰间的紫玉牌子摘下,塞在我的手里,他就那样握着我的右手:「你将为我妇,母妃若要保佑,就该保佑我们两人。」
那紫玉牌子入手温凉,但是品质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好,至少没有我左手中的坠子那样好。
我这一次看清了上面的字,一面是嬴祈二字,而另一面则是平顺二字。不像是王世子所配,倒像是升斗小民祈福时带给自家稚子的彩头。
我恍惚地抬头看向嬴祈,他的眼中澄澈明朗,丝毫没有一丝戾气和愁。或许在提到他的母妃的时候,他是真的什么坏的念头都不曾拥有?
我还呆着,没能看见身旁的琥珀惊愕的表情。她从小跟着世子长大,自然知道那块紫玉牌子对世子的意义,如今见他轻易地交给我,又怎么能平静?
「谢谢世子赏。」我想要起身行礼。
嬴祈一把将我按住,我又落回到方才坐着的锦凳上。他的手掌在我肩上摩挲,我竟有些担心他手上的葡萄汁水沾染到我的新衣裳上:「你不必谢我,你应该谢谢母妃。」
「那,谢谢……母妃。」我学着用他的口吻向那个已经离开多年的女子道谢,只是不知道儿戏般的道谢她又能不能收到?
对于我这个儿妇,她又是否满意?
「你们齐国人都说的是投桃报李,既然我给了你我的紫玉牌子,你又如何报我?」
我咬咬牙,松开一直握着的左手,露出中间一队小巧的紫玉月亮耳坠子。
嬴祈好笑:「你若是借花献佛也就罢了,偏借的是我的花。你若是献给菩萨也就罢了,偏是将女儿家的配饰献给我这个和尚?」
我歪了歪脑袋,想了想:「或许我以后会变有钱,那个时候,世子想要月亮我也托梦求仙君买来赠你。」
嬴祈一把握紧了手,将那对坠子收了:「那我就承世子妃的情,就当是押在我这儿,将来世子妃为我得来月亮的,这坠子我就还你。」
和嬴祈笑闹了半下午,天将黑了,本已吩咐摆饭,他身边的侍卫长明德却匆匆递了信。
嬴祈明朗了一日的神情在见过信后消失不见,也并不同我道别,只是起身匆匆去了。
琥珀拿了食盒,见嬴祈人已经没了。竟然第一反应却是来哄我:「世子忙惯了,常有这样的事。世子妃先用吧。」
我冲她笑笑,一个人移到桌边,只是几步,腰间坠着的紫玉牌子却一摇一晃。
这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5
周王室强盛时,世子成婚这样的大事,往往需要诸侯王亲自朝觐奉礼。当周王室衰微,就开始变成遣使拜贺。
周王室已经消失了,如今能享受这样待遇的,是秦国,是秦世子,是嬴祈。
想来不过是一场联姻,我左右不过是博弈中的工具,只是没想到见到齐国的使臣时,我内心仍然悚然触动,有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嬴祈想必看出了我的强装镇定,当着使臣的面,他没有驳我的面子,只是嘴上的笑意几乎盖不住。
他在我看来轻微的笑意却几乎让燕齐两国的使者如坐针毡。
他们当然听闻过秦世子良善醇厚的名声,也见到了我这个明显过得很滋润的当事人,只是他们的国家岌岌可危,不允许他们相信这个秦世子会和他虎狼般的父亲大相径庭,是个牛羊般温驯的人。
「是想家了吗,世子妃。」琥珀带人去送二位使臣出宫,嬴祈靠在我身边来,径直捏我的手。
婚期不过数日了,他的动作越发大胆,但是我并不排斥他。此时他强要同我挤在一起,我也并不在意,只低声:「原以为不会想的,毕竟……」
后面的话我并没有说出来,但是我想嬴祈会懂,他是一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