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却连一个拥抱都不可得,连一支兰花都不可赠。
08
那一年中秋大宴前,皇后娘娘于睡梦中溘然长逝。
皇帝哀极,罢朝三月,小楼子却送来密信,皇帝已派出锦衣卫前往江南,网罗顾家罪证,待到重新上朝,便要一网打尽。
三个月的最后一日,我穿上一袭白衫,长发松松挽于脑后,只是这次,并未让姑姑替我点上那一枚朱砂。
深宫一角,我轻轻奏响一曲古筝。琴音悠悠,百转千回。
曲罢,有人问我:「为何在此弹琴?」
「不过有感而发。」
我话毕,方才抬起眼睛,果然看到皇帝正站在我面前,我装作诧异地起身行礼,皇帝看到我的相貌,神情一怔:「你是……阿昭宫里的小丫头?你说自己有感而发,是何感想?」
「回禀陛下,奴婢刚刚弹奏曲子名为《凤求凰》,当初司马相如为求娶卓文君,呕心沥血写就此赋,可夫妻琴瑟和鸣不过数载,他便移情别恋爱上旁人,便同这萧瑟秋风一般无情。」
皇帝皱眉道:「你是在映射于朕?」
「奴婢不敢。」若是往昔,我一定怕的浑身发抖,可我余光看到皇帝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心中便安定下来,「只是当初,娘娘不嫌奴婢出身卑贱,亲自教授奴婢音律,哪怕去世前,依旧惦记着奴婢,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奴婢也如司马相如一般,转头便将娘娘抛诸脑后,岂不是既无才能,又逊风骨?」
皇帝面上阴晴不定,冷笑一声:「好一个既无才能,又逊风骨。阿昭教得好,你也学得好。只是我看你并非没有才能,这一张嘴,便伶俐得紧。把头抬起来。」
我缓缓抬起头来,大胆地凝视着皇帝。
明月高悬,桂花如碎金,纷纷而下,暗香浮动间,他微微眯起眼睛,问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奴婢名叫小芦,因为奴婢出生时,满湖芦苇经了霜,一夜全白。」
「小楼子,今夜,安排她来侍寝。」
皇帝说完,转身便走,熏着龙涎香的衣角擦过我的面颊,我叩首,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却被一只温柔有力的手扶住。
是小楼子。
他扶起我,温声道:「小芦姑娘,快回去准备吧,今晚可要好好伺候陛下。」
我道:「多谢公公提点。」
他的手,在我手腕上忽然用力握了一握,我有些发疼,可心中却充满了柔情。
这是我和他一道定下的计划,我穿上皇后娘娘当年同皇帝初见时的衣裳,弹奏一曲娘娘最爱的《凤求凰》,连这一树金桂,都和他们一见钟情时如出一辙。而小楼子,则帮我将皇帝引来这偏僻的角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后娘娘以诚待我,答应她的事,我自然都要做到。
这一晚注定无眠,我被一台小轿送入皇帝的乾坤宫中,皇帝问我:「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
我恭敬道:「您是娘娘最爱的男人,我信娘娘此生,没有爱错人。」
「牙尖嘴利。」皇帝眼中闪过怒意,「我倒要看看,你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我的胆子不大,可还好是个好学生,娘娘去世前,将她同陛下的过往全部告知于我,更是留下大姑姑在我身边辅佐。
我从最小的才人做起,一步步往上走。我这一张脸,即好又坏,好的时候,皇帝拉着我的手哽咽说:「阿昭,你不在我身旁,每一日,都太漫长。」
坏的时候,是皇帝想要处置顾家,却顾忌皇后娘娘无法下手,便将火气发到我的身上。
有一次,皇帝又发神经,拿砚台砸在我的额角,血立时便涌了出来,落在他的画上,如点点红梅开落。
我叹息道:「可惜陛下好好一副《瑞鹤图》,倒是被臣妾弄脏了。」
他大概也有些后悔下手太狠,见我这样说,语调便缓和一些:「你怎么也不知道往旁边躲一躲?」
「陛下这口气不发作出来,去了前朝,发作在别人身上,可如何是好?」
「你难道以为朕就是天天无理取闹?」皇帝却又发起怒来,「顾家满门,仗着朕的宠爱,横行无忌,肆意妄为!你是为了阿昭要保他们,可因为他们而死的百姓,又该向谁求一个公道!」
我愣住,一时竟想不出话来,皇帝却又像是倦极,摆了摆手说:「你若是有心,便去跪一跪满天神佛,看他们愿不愿意宽恕顾家。」
外面正下着雨,庭中菩提树被雨敲得作响,我跪在树下,头顶,忽然有人替我撑起一把伞来。
我不必抬头也知道是谁:「被陛下看到,又要生气。」
「不会。」小楼子说,「陛下心中,其实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