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妃嫔,她突然对我说起这些,令我惶恐。
她还是称呼我爹为苏相的,即便连皇上都已经对他直呼其名。
每一个和我爹长久相处过的人都还对他保有最基本的尊重,只有皇上,非要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从皇上还不会说话的时候,苏相就是他的老师,先皇去得早,皇上小小年纪就没了父皇……成日都是苏相看着他的,苏相在尚书房教导他,连回家教导自己的儿子的时间都没有。
「从最初的乱局到如今天下太平朝野清明,苏相是出了最大的力的,当得起鞠躬尽瘁四个字。」
但依然被皇上视为眼中钉。
「照理说这样一号人物,他若想篡权,轻而易举。初时我总有几分担忧,可他直到病得起不来床前,都对哀家十分恭敬,他手里发出去的令,从没有哪一道是越过我的,更没有越过皇上。
「这偌大的江山,哀家同苏相,同马佑,这十年间,我们三个人,名义上是君臣,是主仆,可实实在在是相互支撑扶持着下来的,你能明白吗?」
我能。
可那个相互扶持的人只是她,不是皇上。所以无怪皇上对我爹和马公公心狠。
她望着我的眼睛,很哀伤:「可有些事,哀家实在是有心无力了。哀家还能安坐在这里,只是因为哀家是皇上的生母,仅此而已。」
我不言,她长叹了一口气:「马佑走之前告知了哀家你的身份,皇上在查你了。洛儿的事,哀家会帮你的。」
我心头一震。
我可以肯定,马公公绝对没把一切都告诉太后。无论如何,太后和皇上都是亲母子,太后就不怕我谋害皇上么?我不知道马公公是怎么把太后糊弄过去的,总之,她似乎相信了我入宫只是一个意外,在宫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更没想对皇上做什么。
太后还真相信他。
至于皇上查我这件事,我相信他是查不出什么的。此时我才意识到,云瑕的爹意外过世,可能是马公公给我的一份大礼。我冒着危险去求情保了他一条命,他就礼尚往来地给我这个虚假的身份上了最后的保险。
这算是,救人就是救己么?
但我仔细打听了一下那场火灾的经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背后的代价是无数条人命。
真的云瑕是个老秀才家的女儿,他不想送女儿去选秀,我顶了缺,然后她被送到了乡下。没人经得住东厂的刑讯拷问,把相关人抓去一问,就瞒不住,况且同一条街认识云瑕的人那么多,这事儿其实太容易露馅了。
云老秀才家所在的那一条街莫名起了大火,这整条街,除了一个五岁的稚童,没人生还。整条街。
至于那个远在乡下的真云瑕,想必也没什么好结果了。
马公公是为了我这样做的。某种程度上我被他和善恭敬的外表骗了,如果他不够狠,不够不择手段,怎么能在当初的乱局里上位,怎么能掌管内廷十年。
这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来说,却变成了我背在心上的债。
果然没有良心的人才能过得好些。
我不知道太后找皇上说了什么,总之,洛儿又回到了我宫里,皇上也开始时常来看他。我猜是他命东厂调查了之后,发现我的身份确实没问题,终于放心了。
皇上前头没有儿子,洛儿是他唯一的儿子,我要这种唯一持续下去。
随着洛儿长大,越来越聪颖可爱,他来我宫里的日子也越来越多,不过多半时候不是来看我的,只是来看看洛儿,不常在我宫里过夜,但我一般都会留皇上用膳。对于他不再宠幸我这件事,我其实感到松了口气。
我没那么乐意伺候自己的仇人。
皇上无知无觉,看着洛儿的时候眼中有真切的笑意,教洛儿读书写字,听洛儿口齿不清地叫他父皇。
我最庆幸的就是,洛儿的眼睛长得不像我。
他不常召幸我,但会召幸其他嫔妃。久而久之我发现,能得他长久宠幸的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很乖顺。
或许私底下也有狠辣的一面,比如许林卿,但在皇上面前永远是温柔乖顺的。
他是真的很不喜欢人忤逆他。
可是那么多妃嫔,谁都没有再怀孕,他再也没有过孩子。
洛儿长到五岁的时候,一个选侍有了身孕,有孕三月时,太医诊出是皇子。时隔五年,皇上终于又有了孩子,他很高兴,说只要孩子降生,就封唐选侍为嫔。
我的侍女言谈中不无担心:「本来皇上多喜欢咱们大皇子啊,现在唐选侍也有皇子了,往后皇上就不会把心思全放在大皇子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