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很好,没什么不适。」
「那为何这么晚来?」
侍女扶着我,我扶着腰,缓缓跪了下去。
「有身子行这样大的礼,你若有事说便是。」
「臣妾若说了,皇上能不怪罪臣妾吗?」
他的眼神变得审视:「你先说。」
「马公公或许犯了滔天大错,但臣妾恳请皇上念在他伴驾多年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他站起身走到我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语气冰冷,有隐忍的怒气:「你为何为他求情?」
「发落有轻有重,皇上若只是要眼不见为净,那未必非要夺了人性命。臣妾之所以为他求情,只是不希望皇上再梦见不该梦的人,睡眠不安,借酒浇愁。」
他不说话,我不敢抬头,更不敢起来。
我相信对他来说,在他心里,马公公有和我爹不相上下的地位,这两个人都从他襁褓之中就陪着他,一个陪着他读书,一个陪着他生活,又一起支撑了十年朝政。
如果马公公死了,他不会真的解脱,他只会像忌惮我爹一样,从此再也见不得和马公公哪怕只有几分相似的人。
但我不知道这个理由能不能说服他。
许久,他突然转过身。
「回宫去吧。」
我不敢再多说半个字,慢慢退出了乾清宫。
第二天宫里就变天了,掌印太监换了人,马公公被皇上发配去了南京种菜。叱咤内廷二十年的大珰就是如此下场。
好在,终究保住了一条命。
他临行前,托人给我递了封信。我拆开,里面只有一首诗。
人世沧桑几度秋,万事如此总难休。
一夜繁华空凋尽,方知人间是梦游。
当年呼风唤雨时,春风得意不知愁。
今日挟霜伴雪去,只有青山在上头。
我突然想起他曾说,赌得太大,容易倾家荡产。不知道他当年选择支持我爹,是不是一场豪赌,如今又后不后悔倾家荡产。
而我已经还了他的人情,仁至义尽。
在彻底入冬之前,我的孩子降生了。
如太医所说,是个男孩。
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我爹,不对,真的云瑕的爹,在一场大火中丧生了。不过我也不在意,我对那个人没有感情,我只是顶着云瑕的名。
刚落生的孩子皱巴巴的,并不好看,但皇上还是很高兴,赐名洛,这是他目前为止唯一的皇子。皇上总盯着他的脸看,不知道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我私心希望这孩子的眼睛不要像我。倘若像我,皇上就会把对苏白珽那复杂的喜怒无常投射到他身上去,我要这孩子得到父皇的喜爱,将来承继大统。
虽然生下了孩子,可是皇上却不常来看我了。我大概能猜到缘由,我替马公公求情大概犯了他的忌,在冷宫时,我怀孕的消息也是马公公通报出去的,他大约疑心我是马公公的同党。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我很难再睡个安稳觉,孩子夜中会醒来很多次,每每乳母无计可施时,就不得不叫醒我。久而久之,白日里我的精神就越来越差。
所以这日许林卿来找我时,一片浆糊的脑袋让我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是谁。
一面是太久不见,我连她的样子都有些忘了。
一面是她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从前她花枝招展,历经变故,如今她看起来倒是沉静了些许。
她来的时候,我正哄洛儿睡午觉,她盯了洛儿很长时间,洛儿不仅不怕,还对着她笑。
我却笑不出来。
她没了一个孩子,我没法不怀疑她的目的。
直到洛儿睡着了,被乳母抱走,她突然屏退了身边的下人,我宫里的人望着我,等着我的意思,我让他们都下去了,殿内只剩我们二人时,她幽幽开口:「倘若我的孩子还活着,一定是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