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大褂的人愣了一下,放下手里握着的算盘,匆匆起身,抱袖行礼:
“原来百鬼坊主人已经变成了三殿下。”
第66章踏雪行(四)
宅邸的内堂里袅袅燃着一支线香,淡淡的烟雾弥漫开去,化作云山雾绕般的一团。
“你居然和这种接连杀了淮西船业掌柜、永安道玉坊管事、还有兵部员外郎的杀人凶手认识”
云渺小声感叹,抬起盖在脸上的面具,瞪了谢止渊一眼。
“杀人如麻的坏蛋和杀人如麻的坏蛋自然是朋友。”谢止渊轻笑了一声,“现在我们要去救一个更杀人如麻的坏蛋了。”
“是吧,洛西园?”他懒洋洋地问,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你接连杀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救你的主子?”
“不久前太子太师凌伯阳卸任淮西刺史回京,顺便把底下的何长史以私运军械的罪名抓回了长安。此刻何长史正被关在大理寺的地牢里,这几日就要面临三司会审”
阳光下的少年随意地玩着手里的一尺薄刃,不紧不慢地说着,“你杀了那些与私运军械有关的人,是为销毁证据,以免这位何长史在三司会审后被判处斩刑。”
“何大人不是我的主子,而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大人身陷囹圄,我愿为大人肝脑涂地。”洛西园恭恭敬敬地答。
“我也曾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不为我肝脑涂地?”谢止渊笑了声。
“我瞧见了,这女子是被人推下来的!”
“啧啧啧,看着是没气了啊!”
“天爷呐,那是不是郑家公子包下的厢房……”
“快别说了,那姓郑的来头大着呢……”
平康坊本就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坊市之一,今日又是授衣节,坊市内不仅有坊卫,还有巡逻的金吾卫。
不到片刻,藏香阁外便被团团围住,郑盘被两名金吾卫架着从楼中拖了出来,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整个人满面通红,脚步虚软,只嘴里还在叫嚷着自己身份。
郑太后,郑光,今上……
他们被他一一道出,人群中议论之人,似也被唬住一般,不敢再高声探讨,随着坊卫的疏散,很快,歌舞升平,欢笑不断。
似是无人在意,血泊中的女子是何时没的气息,约摸是坠楼时就没了,也可能是吐着鲜血时没的,又或者是被一张草席卷走时没的……
总之,骂她活该的也有,说她晦气的也有,怜她福薄的也有,为她落泪的……也有。
“你认得她?”
谢止渊的声音似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飘进了谢云渺耳中。
她怔懵地抬起眼,她不知自己的眼泪是何时落下的,也不知为何方才人头攒动的藏香阁外,为何忽然变得空旷敞亮,而那片血泊,也不知是在何时被人用水冲散到几乎不在。
这一切太快,快到她如梦初醒。
“你认得她?”谢止渊又问一声。
谢云渺没有回答,只望着那片空地,沙哑着声道:“我想回府……”
今夜好冷,冷到她钻在被褥中,还在不停发颤,她望着屋角的黑暗,不敢合眼,因一合眼,就看见那女子撩开帷帽,紧张地垂着眉眼,对她道:“方士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是医者,自然会尽全力救你。”
她话音刚一落下,女子便倏然换了一身装束,趴在血泊中,朝她伸手,“方士……方士……我不想死……救救我吧……”
鲜血染红了她的唇角,染红了她的衣裙,染红了她的手,也染红了她的帷帽,她的羞涩,她的紧张,她的难堪,她的庆幸,她的感激……
还有她的沉默,她欲言又止,她的仓皇逃离……
若那日她再次寻来时,她将她叫住,问问清楚到底出了何事,有没有一丝可能,会改变她今日的结局?
谢云渺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她的身影便越是拼了命的往她脑海中钻。
她咬着被褥失声痛哭,哭到最后失了全部力气,晕睡过去。
寝屋帘后,待谢云渺呼吸声彻底沉缓下来,谢止渊才缓缓合眼,许久后,他猛然睁开,昏暗中那双黑眸,泛着幽冷的光亮。
京兆府内,郑盘酒醒。
他一开始道,是烟罗醉酒失足,坠楼而亡。
仵作却道,烟罗并未醉酒,身上酒气不足以失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