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礼数做全,谢止渊终于松手。
谢云渺忙上前扶住崔宝英,“姨母是长辈,不必如此行礼的。”
崔宝英到底还是沉得住气,慈眉善目地拉住谢云渺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就像个疼爱新妇的长辈似的,亲切地与她道:“公主有心了,这早起风凉,咱们快些进屋说话吧。”
几人来到堂间坐下,案几上摆着一盘百合果子,那是今晨崔宝英天还未亮,便起身特意做的。
谢止渊拿起一块,吃过后夸赞道:“这果子酥软清甜,实在可口,姨母辛苦了。”
“不苦不苦,只要你喜欢便好。”崔宝英笑着说完,眼圈忽地一下红了起来,连忙别过脸,拿起帕子开始拭泪。
她身侧的赵妈妈见状,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夫人做果子的时候便说,当初王妃最喜欢吃她做的百合果子……”
谢止渊没有说话,但神情明显已不如方才朗润,他垂眸望着手中茶盏,眼尾郁色渐浓。
此刻堂内,气氛沉闷,一个在低低抽泣,一个又在漠然出神。
谢云渺想要出声宽慰,但又不知要说些什么,这六年里,她在宫中学会了如何沉默,如何将自己变成最不起眼的那个存在,却没有学会该如何开口。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觉察出谢止渊端起茶盏的那只手又在隐隐颤抖,与昨晚喝合卺酒时一样。
昨晚屋中只点着烛火,看得不如现在清晰,她当时只知谢止渊伤得重,却不知当年的那把刀,竟是生生斩断了他整个手背的筋脉。
他曾与她说过,他日后要上阵杀敌,要当最史书中最英勇的将军,可如今,他拿茶盏的时间久了,都会手抖。
许是觉察到了谢云渺投来的目光,谢止渊回过神来,将茶盏搁回案上,手垂于安下。
崔宝英也终是抹完眼泪,与谢止渊闲聊起来。
此次谢止渊回京,带回了安南都护府的鱼符,圣上说他护符有功,任他为折冲都尉,在泾阳以北的白渠任职,从长安到白渠,策马也需两个时辰。
崔宝英一听要这么久,不由又问:“那渊儿何时上值?”
谢止渊道:“一月之后。”
崔宝英没想到谢止渊会休沐这般久,愣了一下,忽又想到什么,笑着道:“你去岭南那会儿,才刚学会走路,再回来已是这般大了,这些年京中变化甚多,是该好好熟悉一番,再去上值的。”
说着,她朝赵妈妈递了个眼色,赵妈妈俯身退了下去,她呷了口茶,接着道:“我在府中挑了个仆役,长安生人,机灵能干,不管府内府外,都甚是熟悉,跟在你身侧最合适不过。”
谢止渊却道:“劳姨母费心了,我身边已有长随,不必再添人。”
他话音刚落,赵妈妈便带着一个女子走进堂内,这女子穿着打扮虽是婢女模样,但那张白皙的脸一看便知,平日里鲜少外出做活,而她行礼时交于身前的那双手上,竟还染着粉色蔻丹。
方才崔宝英说找了仆役,谢云渺还当是个男子,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位女婢,且这女婢根本不似干活的人。
女婢进屋时,崔宝英不住打量谢止渊和谢云渺,发觉两人神情似乎都没有变化,这才又道:“你身边要是不缺人,那我就叫如意去清和院,正好带着公主熟悉府内事宜。”
谢云渺沉得住气,她身后的采苓可是要忍不住了。
采苓在宫里的时间可要比谢云渺还要久,她才是当真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她正打算出声替谢云渺拒了这婢子,没想到一旁的谢止渊却先开了口。
“不必。”谢止渊并未正眼看那婢子,直接对崔宝英道,“公主是什么身份,轮不到一个婢子教她做事,至于府中事宜,姨母亲自交接才比较稳妥。”
崔宝英神色一滞,连忙干笑两声,“哎呀,渊儿你误会了,我哪里是让这婢子教公主,我是见这婢子聪慧守礼,就想着让她跟在公主身边,好生伺候着,别让公主在王府受了委屈。”
“崔娘子多虑了。”采苓终是等到了开口的机会,她上前半步,扬着下巴,语气不冷不硬,“我等都是今上与贵妃亲自为公主挑选的宫婢,定然不会让公主受半分苛待。”
那婢子听到采苓说出皇上与张贵妃,肉眼可见的颤了两下,那张白皙的脸,也瞬间涨得通红。
崔宝英这半年在王府一直当家,府中上下都称她一声崔夫人,这还是她头一次听到有人直呼她崔娘子。
崔宝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敢责骂采苓,只朝谢云渺深看一眼,故意道:“今上和张贵妃果真是疼爱公主,我听闻昨夜连东宫都送了大礼过来,好像是给了好几百户的封邑呢。”
谢云渺指节微颤,垂眸没有应声。
“是五百户。”谢止渊抬手就将自己的大掌覆在了谢云渺的手背上,弯唇道,“我也没想到贵妃会如此疼爱云渺,竟连太子都不得不分户给她。”
谢止渊此言,意指那五百户封邑是由张贵妃出面,才让太子赠给了谢云渺。
崔宝英没想到谢止渊会毫不在意,且还准备了这样一番说词,她彻底愣住,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掩唇开始咳嗽,赵妈妈赶忙递上茶盏,帮她摩挲后背。
谢止渊关切询问,崔宝英摆摆手,许久说不出话,又是一旁的赵妈妈帮她开腔,“世子与公主大婚,阖府上下皆由夫人一手操办,又赶着近日变天,这才染了风寒。”
谢止渊问:“姨母怎么不说,可看过郎中了?”
崔宝英长吁一口气,拍着心口道:“你才刚回京,又有那么多事要做,我怎么能再让你为我分心,再说这病,不打紧的,喝几服药,静养一段日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