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少年始终没有清醒过来,闭着眼睛任由她拉着手向前跑。
他跑得跌跌撞撞。在经过一片乱箭时,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啪一下扑倒在泥土地上,摔得膝盖破了口,可是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低垂着头,如同一个睡熟的布偶娃娃。
云渺只好把他重新拉起来,站起来又继续领着他走,只是速度比之前更慢了一些。
这种无意识状态下的他,脆弱得像个小孩子,随便什么东西都能伤害到他,更加让云渺觉得自己要保护好他。
一缕光在云层后跳跃,太阳渐渐升起来了。
晨曦的光破开浓重的黑暗,一层灿烂的金辉漫过群山遍野,鸟雀跃起在沾着露水的枝头,无数尘埃在光柱之间翩跹起舞。
云渺拨开交错的草叶,拉着谢止渊走出了深林。
一线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她的眼瞳里。
迎面而来的风里携着野花和露水的清香,几只蝴蝶绕着她的脚踝跳舞。
他们终于下山了。她顿了一下,轻轻说,“快到来不及告别。”
“你后来找到他了吗?”云渺问。
“找不到了。”洛小九低声回答,“那么多年不见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也许他还活着呢。”云渺转过脸,歪着头笑了一下,青丝如水泻,“不要放弃啊。”
洛小九还没来得及回答,坐在马背上的女孩忽地攥紧了缰绳,拽着乌骓马折返而去:“我们去接个人。”
风雪浓烈得犹如实质,拍打在身上像是跳跃的尘粒。
纵马在漫天风雪里飞奔过长路,这支江湖丐帮的队列赶回去的速度很快。临近武关道的时候,风里吹来浓重的血腥气,前方似乎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道路两侧还残留着折断的箭簇。
就在前方的官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支带甲的队列。
这些人的肩上都佩着金莲花的徽章,身上的甲胄以精铁和玄铁打造而成,腰间的鱼符、铜印与墨绶在风雪里亮得刺目。
——他们是禁军的人。
“三皇子妃。”
因为在宫城里见过面,为首的禁军统领认出了云渺,出列抱刀行了一礼,“还请留步。微臣受命,不准任何人靠近。”
“禁军平日里不得出宫城。”坐在马背上的女孩声线冷脆,“什么人给你们下的令,竟然允许你们到长安城外来了?”
“微臣手上有天子手谕。”禁军统领谨慎而恭敬地回答,“还请三皇子妃离开。”
“倘若我说不呢?”对面的女孩松开缰绳,抖落马背上一卷白麻布,从里面抽出一把系着红色丝绳的古剑,手指握住剑柄,剑尖向前。
茫茫风雪之中,她抬起眸,逐字逐句,声线清晰:
“我是殷川云氏之女,以天子剑为令,我来救我的夫君。”
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片刻,风雪之声呼啸着擦过身侧,卷起道路两旁的乱雪。禁军是宫城里的近卫队,奉天子之名而行动,天子剑的命令对他们来说是必须绝对听从的命令。
然而下一刻,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嗓音忽然桀桀笑道:“小姑娘,这里是武关道,而不是长安城。老臣在长安城里必得听天子令,在武关道上可未必。”
话音未落,内侍监余照恩提着九尺大刀纵马而出,冰冷的刀锋卷着雪沫带起呼啸的狂风,朝着对面乌骓马上的女孩长劈而下!
就像余照恩说的那样,这里是武关道而非长安城。在天子脚下没有人敢动殷川云氏的女儿,但是在这个被风雪掩盖了一切的所在,他完全可以抹杀这个妨碍了他太多次的小姑娘,然后回禀时再把此事归咎到江湖丐帮或者淮西杀手的身上。
就连禁军都没有想到他会对手持天子剑的人下手,一时之间没有人反应过来。
这时,突然有一柄弧刀从侧面斜刺而出,划出一道凌厉而锋利的弧线,“当啷”一声,与前面的大刀相击!
刀刃相击发出一声清脆的金石音,洛小九骑着马挡在云渺的面前,后面的人跟上来同时拔刀。两方人马在风雪之中对峙,马背上的两个女孩彼此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云渺纵马而出!乌骓马长嘶一声,连风雪都被抛在了背后。而背后的洛小九迎着风雪提刀向前,为云渺在人群之中斩开一条路。
云渺缓了一口气,把谢止渊领到一棵树下休息。
他在半梦半醒间被她扶着坐好,微微偏着头靠在树干上,一下子就睡得很沉。她凑近到他的鼻尖,听见他匀净而轻浅的呼吸,稍微放下了不安的心。
于是云渺转过身,站起来,打算去找点水喂给他。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弓弦拨动的声音。
有什么人在靠近。躲在屋外的云渺悄无声息地溜到一扇半开的菱花窗下,踮起脚,隔着袅袅的沉水香烟,去偷看那个坐在主座上的少年。
她很少见到谢止渊和官员们谈话时的模样。每次在宫宴上群臣聚会的时候,他都低调地垂袖立在自己的皇兄皇姐身后,认真倾听他们的对话,几乎从来不插嘴,偶尔插话也是请教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