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松感到小腿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不禁龇牙咧嘴。
他在心中责备自己的马虎:“秀松啊秀松,你歇得太久,都歇到脑子发昏了,难道忘记自己为何走不动路了吗?”
他看向自己的左小腿,那里缠着一根洁净的白布条,已被鲜血浸得半边漆黑。
在布条之下,是一道贯穿小腿肚子的刺伤。
这是他最新的一处伤,也是最深的一处。
师徒二人先前探听到消息,官军的大炮将会从熊本城北方的山间道路运来。
今天天未亮时,他们就隐匿在路边守候,但直到正午,都没有运送大炮的车辆出现,只有一支官军小队路过此处。
秀松先下手为强,拔出杀生石,从潮湿的枯枝败叶中飞身而出。
秀松牢记之前中弹的教训,刀刃如电光闪现,每一次斩击都穿透了敌人的要害,完全不给他们掏出铁炮的机会。
转瞬之间,五个兵士都被击倒在地上,如迎风靡倒的草芥。
当他和阿善打算撤离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为首的队长模样的兵士挣扎着爬了起来,拔出腰际的佩刀,摇摇晃晃地朝着二人冲来。
尽管他步伐有点发软,拔刀的姿势却迅疾无比,与“神道无念流”的立居合相近,竟也是个道场出身的练家子。
为了保护爱徒,秀松把阿善遮掩到身后,一脚踢碎了那兵士的下巴,彻底断了他的气,但也被刺中了小腿,一时间血流如注。
“我听说官军从各地征召善于使剑的警察,看来不是谣言,今天就撞上一个。”秀松在心中苦叹。
但要不是护徒心切,外加身体太过劳累,他断无可能被这种级别的偷袭得逞。
阿善将那些兵士的尸首藏到路边的树林里,为秀松禅师包好伤口,搀扶他走出三四里路,爬上一座草木丛生的矮丘,把他安置在一块巨岩旁边,才暂且停下来歇脚。
“那家伙明明被我割开了喉咙,却没有即刻丧命,总不是因为我的刀刃太钝吧?”
秀松摩挲着手中的一只御守。
这是阿善从官军小队长身上搜来的,现已碎裂成了两半,但上面仍留有些微祝福的气息。
细观残余的痕迹,施术者无疑是一位法力高强的阴阳师。
正是这个御守,为兵士抵挡了一次致命的斩击。
碎裂的两半御守拼合起来,便是一个金色丝线勾勒的八咫乌徽记。三足神鸟骄矜地张开羽翼,似在顾盼神飞。
——那是“御伽众”的标识。
秀松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最坏的预感成真了:
在官军的背后,真有神道教的协助。
“御伽众”,原本指的是某些不依靠神社的民间阴阳师,以驱魔做法维持生计。
运气好点的能当将军大名的门客,靠广博的见闻成为幕僚,运气差点的就得在街头说书卖艺,像流浪狗一般摇尾乞食。
但自从日本这个蕞尔小国迎来开化,神道教被尊奉为国教,天皇成为神圣不可侵的现人神,那些风餐露宿的民间阴阳师也就鸡犬升天了。
在新政府的推动下,御伽众建立起严密的组织,施行严格的纪律,名义上效忠于天皇,实际上听命于内阁,俨然成了新政府麾下的特务机构。
甚至有很多出身高贵的神官,甘愿放弃大神社的高位,加入到御伽众的行列当中。
无非是因御伽众的身份在政治上有利可图,能凭借军功直上青云,其投机钻营之心不言而喻。
就秀松这些天所见,支援萨军的青头巾约有二十人,但为官军卖命的阴阳师又有多少数目?
以御伽众的庞大规模来看,就算只出动其中五十人,也是一支足以左右战争局势的力量。
“师父,别想心事了。那座山后面有一座破庙,官军应该找不到。我们到那里落脚,我找些草药为您止血,您看如何?”坐在身边的阿善关切地问道。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这么乖巧的徒弟,不管拜哪行师傅,学哪门手艺,都能学有所成吧。
但秀松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像他这样的壮汉,要是让阿善来搀扶,只会拖慢行路的速度,要是半路上遇到官军,那就万事皆休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是,是时候告别了。
秀松抚摸着爱徒的脸颊:“阿善,你听好。你已经长大了,有些道理应当和你说清。你知道新政府为何禁止武士带刀,为何废藩置县,为何重用御伽众?”
“……为了天下太平,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