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胡小飞若有所思道:“这就是天道不酬勤。”
“是。”
程子晴又问:“如果不动产价格涨,就是更大的贫富差距,而贫富差距会造成消费萎缩,如果它跌,就是全社会信用萎缩,那还是造成消费萎缩,就像个死胡同,是这样吗?”
“是。”
“而且不能告诉社会盒子里装的是屎,不然马上就会死。”
“是啊,不能。”王富春刚去给胡重山夫妇敬完酒,坐回座位就问程子晴:“程子晴妹妹,你现在在哪个大学读书啊?”
程子晴刚想说自己读完中专就没读了,他却接着又问:“你说现在房地产涨不起来,股市会不会涨啊。”
“啊?”
古丽笑道:“富春叔,你又打算重出江湖去炒股了啊?你还没亏够?”王富春指着蔡长民和老李说:“他们几个老头子,什么都不给我说,说就是平平安安才是真,咳,我又能去问谁?我之前和我那个证券公司的客户经理通电话,他说现在房子已经涨不起来啦,所以以前炒房的钱就会流出来,流向股市,所以股市就会涨!会有牛市!”他向程子晴请教道:“妹妹,你说是这样吗?”
“本末倒置了。”程子晴和胡小飞几乎同时说出来。
他们对视一眼,程子晴说:“货币本身就是通过房地产生成的,房地产不涨,不但不会有多余的钱流出来,反而会导致货币消失。钱是通过货币乘数凭空变出来的,它也会凭空消失。”
“凭……凭空消失?”王富春没听明白,说道:“之前别人给我说,说国家不准那些炒家去炒大蒜啊、绿豆啊这些东西,因为老百姓生活要用的,所以那些『热钱』就只能去炒房,有很多钱在房市里面,股市不涨就是因为房地产涨得太好了,只要房地产不涨,钱就会流出来去炒股。”程子晴摇摇头:“房地产的钱是通过银行变出来的,一块土地的使用权被拿来拍卖,拍到的房地产公司会去银行贷款,贷款出来的钱是通过货币乘数变出来的新增货币,这时候房地产公司同时拥有一个资产和一个债务,等于什么也没发生。然后他们向消费者卖期房,消费者再去贷款,将地产商的债务和资产换到自己手上。你可以看到,这里面用于交易的所有的钱都是变出来的,除了那点首付。”
“所以呢?”
“当这个过程持续的时候,信用膨胀,资产和负债都在增加。当这个过程不可持续的时候,资产负债都在萎缩。你的客户经理说钱会流出来,不,钱消失了。”
“消失了?”
“对,当全社会的钱都在消失,流向股市的钱也只会变少。”王富春睁大眼睛,木讷地说:“这就是他们说的,资产蒸发了……”蔡长民拿起酒又喝,一边喝一边说酒话:“不能告诉社会盒子里装的是屎。”古丽觉得自己也听懂了一点,但不知怎么接话,樊花和胡重山夫妇聊得正欢,他们举起酒杯,提议大家干一杯,王富春立刻站起来,大家就都站了起来。
等喝完酒坐下,大多数人已经忘了程子晴先前在说什么。
但胡小飞记得,他问程子晴:“前几年咱们国家去杠杆,去了好多年,但这么多年之后,我们为什么仍然走到了今天的局面?”程子晴却问道:“前几年在去杠杆吗?我那时候在职校,我不知道。”胡小飞又说:“房地产涨就制造贫富差距,跌就造成全社会资产负债表萎缩,不管涨还是跌,最终都导致消费不足,这种土地金融,不就是个癌症吗?”
“而且切不掉,”程子晴道:“你说的那个『去杠杆』,他们一定是想把这个肿瘤切掉,但打开之后,发现它已经和大动脉长在一起分不开了,切它就会切到血管,就会死。”
“所以切了这么多年,又去库存,又去杠杆,但还是走到今天了。我之前也觉得奇怪,为什么疫情结束,封控也停止了,但经济情况却仍然困难。买不起房的还是买不起,而那个产业还在那里,还和金融系统捆绑,还在爆雷。那我们,我们年轻人的出路又在哪里?”
程子晴点了点头,胡小飞抓住蔡长民问:“蔡长民,乌鸦真的第一天就知道会这样吗?”
这句话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似的,蔡长民突然站起来,指着乌鸦说:“他就是个卖国贼!”随后又昏昏沉沉地坐了下去。
胡小飞道:“他可能根本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蔡长民嘲讽地指着老李:“你们问李老头,1979年,东湖丽苑开工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在深圳。”
“什么?!”他们又在说些什么?胡小飞问:“你们在说些什么?东湖丽苑又是什么?”
这时候老李打断他们道:“我来说吧,东湖丽苑建设的时候,我和老大哥确实多次秘密去往深圳,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观摩了整个过程。”程子晴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中国的第一个商品房小区。”
“1979年?是不是太早了?”
“确实太早了,毕竟要到1988年,通过修改《土地管理法》,土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才分离,但深圳嘛,本来就是个试验田。”听到老李说话,所有人都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盯着他,只有乌鸦还在自顾自地吃东西。
他说:“那时候我们就知道了房地产开发的整个过程,包括一开始的土地出让,如何在房子建起来之前收到钱,用这些钱建设小区周围的基础设施,最终将带着基础设施的住房交付给买家。我和老大哥很振奋,在八十年代早期,我们就设计出了整个计划的雏形。但是这个计划要变成现实,需要法律支持。”
“八六年通过了土地管理法,但力度不够,在八八年,七届全国人大第一次会议通过了宪法修正案,删去了关于禁止土地出租的条款,也是在那一年,对土地管理法进行了修改,明确了国有土地和集体土地的使用权可以依法转让。”
“九四年分税制改革,地方财政紧张,我们知道机会来了,就开始在全国各地进行小规模实验,并且观察到了通过房地产制造增量货币,导致商品经济繁荣的全过程。”
“三年之后亚洲金融危机就爆发了,这个危机有没有默党的参与,他们又参与了多少,只有去问凡如。那时候我和老大哥都知道已经没时间了,东盟的需求萎缩很快就会传导到我们这里,不夸张地说,可能会导致国家破产。而整个房地产计划我们已经研究了十几年,理论是成熟的,也进行了反复的验证和实践。”
“那天也是在这里,也是一场家宴。老大哥问我,要不要趁着亚洲金融危机的机会,顺势推动政策改革,转危为机?我和他看法一样,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加上当时上面出现了『加快住宅建设,使之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和消费热点』的提法,我认为应该全力促成住房制度改革。”
“我还记得那天,蔡长民和几位老同志提出了不同观点,并且坚持认为住房是福利而不是商品,将住房商品化会给老百姓带来深重灾难。”
“那时候我比较偏激,在这里和他们吵了一架。”
老李脸上闪过惶恐,手紧紧捏着酒杯,继续说:“九八年七月,终于出台了《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的通知》,住房商品化了。”
“第二年老大哥就去了美国,给血主设了个套。然后中国加入了W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