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绑,绑。”
极有规律的震颤被连续敲了四五下,那是经由榆木梆子击打产生出来的,清脆悦耳的声音散播出去,穿梭在沟头堡路东的小巷中,盘旋在这个平静的午后。
随之而来,另外一道声音也跟着传了出来。
“换香油换麻酱来。”
似说似唱,带着北方该有的声调和韵味,听起来竟如此的亲切和熟悉,让人很容易便联想到某种吃食,继而又想起“南方黑芝麻糊”这个家喻户晓经典的广告。
马秀琴便是在这一阵梆子声中醒转过来的。
她吁了口气,坐起身子看了下点——已经三点多了,缓了会儿,又回身朝院子里张望两眼,似乎在寻觅着什么,紧接着她便鼓秋身子下了床,从西屋走出来戳在堂屋的门口。
屋内乃至院落都很清净,叽叽喳喳的鸟叫似乎都没能将这份平静打破。
她用清水洗过脸,便去厢房取来了油瓶,在初夏的暖风中寻着那道梆子音儿飘出门外。
风和日丽,她趟起碎步,同样,回到北头自家厢房取来油瓶,和着约好的芝麻再次返回到槐树底下。
早在梆子响起时,便有村民从家里提来香油瓶子,朝三岔口老槐树聚了过去。
马秀琴凑过去时和他们打着招呼,也把自己提篮里的油瓶和芝麻一同递上前去。
“又是香油又是麻酱的,咋换这么多?”
见她一口气换了三瓶香油外带两罐麻酱,自然有闲人跳出来问。
“是留温居起火时用吗?”
一经起头,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不免多了起来。
“伯起就是有魄力,瞅瞅,这房子盖得多高,多气派。”
人群中,艳羡者有之,奉承者有之,像是给话找到了由头,一时间连老槐树都回春变得愈加葱茂起来。
“景林不隔三差五就跑过帮忙吗,还得说发小儿,比亲哥们弟兄还亲。”
“人伯起本身不也挺能干嘛,一天到晚剜心眼就知道挣钱,天不亮就跑去接活儿,大晚上都闲不住。”
“这几年一个人撑着家,轮也该轮到秀琴去享清福了,对不?”
“可不么,是该秀琴去享福了。对了秀琴,焕章回家没,不会是在姥家定合同长期住着了吧?”
妇人们碎嘴唠叨,扎在一块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简直让马秀琴有些应接不暇。
“房子盖下心就踏实了。”
她环顾着左右,应答的同时把香油和麻酱接到手中,放回到提篮里,才又笑道:“天儿不热了嘛,就是留家吃。”
这话倒也没瞎说,锄刨净剩分下去给灵秀和艳艳家,不正好吗。
再说天也热了,吃个捞面啥的不也需要用着麻酱。
“娘儿几个先待着,我回去了。”
说笑声下,她顶着仍旧很足的日头,顺着西侧狭长的胡同走了进去,把香油放回厢房便急急忙忙折返回去——因此时贾景林就在自家北头的房里,所以也没心思过多逗留,去看屋内那轰隆隆的气夯下地角砸的咋样。
再者,晚上要聚齐,索性在把香油送往杨书香家之后,又提溜起东西赶往褚艳艳家……
打褚艳艳进到里屋没多会儿,哭声便至歇了,寻觅着背影,杨书香竟有些不知所谓。
这说凉快不凉快却显得有些浮闷的午后,伴随着一阵窸窣声,时断时续的哼唧竟如此的招眼,又是如此的朦胧且模糊,以至于让人变得更加狐疑,不知才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把手巾给艳娘投了。”
正戳在堂屋门口愣神,里屋传来的声音就把小伙从自我猜想的世界中拽了出来。
他先是在“啊”了一声的同时捏了捏鼻子,不自觉地便瞟了眼锅台上摆放的东西,而后才做贼般走到脸盆处,又像是做贼似的把手巾扔到热气腾腾的水里。
啪叽声中,盆里的热气四溅开来,手指甫一按压到毛巾上,哧溜一声书香便把指头捏在了耳垂上。
给这么一烫,他边缩脖子,边发出一阵嘘嘘声,看着浸泡在水里的毛巾,又看看锅台上浸湿的背心,再次伸手捏起毛巾一角时,在搅动中就看到漾起来的一片哗哗声,然后“换香油换麻酱”的声音便在水流的搅动下,打当街传到了屋内,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伴随着这道声音,来自于喉咙的滚动,心口的颤抖以及手掌上的热度让他变得越加浮躁起来。
凑到门口,书香看到艳娘坐在炕上,怀里正抱着小风霜呢,到后来也不知是怎样把热毛巾递到她手里的,简直如坠云里雾里,似乎走进屋的这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似的。
“多会磨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