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奇再次向世界展示了他的喜剧天赋。
他“声泪俱下”地质问我:“打你电话也不接,是不是回了平海咱就不是老乡了?”
这句话很有味道,可以说颇具思辨意味。
他老恐怕也这么看,于是不容我回答便自顾自地大笑了一分钟,嘹亮而不失生动,真是久违的驴鸣。
好不容易在我的抱歉中止了笑,他才来了个新年问候,问我在哪儿浪呢,都这点儿了还没睡。
想了想我告诉他在家打游戏,原本我想说弹琴或看书来着,没好意思。
他表示不信,但也没深究,而是问我假期里玩得是否尽兴。
这问题让人为难,我说就那样吧。
可想而知,又是一阵驴鸣。
完了,他感慨还是“咱平海”好,他这在外面转了一圈儿,到头来哪哪都不如家里。
虽然不清楚“外面”指的是哪儿,我脑海中还是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若干异域风情。
没由来地,我就叹了口气。
李俊奇大概没听见,他兴高采烈地说:“过两天就要回平海了,到时候找你玩啊!”
末了,李俊奇才提到陈晨,说这货在意大利耍了一圈儿,现在人在澳洲,下学期估计就要留学了。
我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他爹。
不过可以想象,对此陈建军或陈建业应该会很欣慰吧。
挂了电话,继续视频,结果剩下的七八分钟只是展现了一个中年男人喝酒和抠脚的全过程。
非常行为艺术。
待画面陷入黑暗,我点上一支烟,慢吞吞地抽完,才起身出了书房。
父母卧室黑灯瞎火,但不到门口便有一些细碎的言语爬了出来,毛茸茸的,像初春漫天飞舞无处不在的杨花柳絮。
我只好挨墙驻足。
父亲在谈猪,说老母猪奶水不足,两茬猪崽得一个个喂豆奶粉,这科技进步了,养猪反倒越来越难了。
说鱼塘让人凿个窟窿,偷走了几只王八,下次逮住这狗娘养的,可不能让他好受了。
母亲始终没有出声。
父亲不依不饶,又说生猪不知能不能涨回四块五,他琢磨着是不是在东侧再盘两个圈,“乘胜追击”。
“涨啥涨,”母亲终于说,“这都到顶回落了还涨?”
“咦,”一阵窸窸窣窣,父亲压低声音,“那可难说!”紧跟着,他笑了笑,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声音更低了:“凤兰。”
“不早了,”母亲似乎咂了下嘴,“你路上不得俩仨钟头。”
“可不,”父亲叹口气,半晌又说,“这冰天雪地的,天天两头跑够折腾人的。”
“我让你回来了?”母亲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
“是我想回来,”父亲立马笑了,嘿嘿嘿的,“是我想回来。”
没了言语。有人翻了个身。在我决定继续向卫生间迈进时,父亲又开腔了,调子拖得老长:“凤兰——”
没有回应。
“都俩月了。”窸窸窣窣中伴着“嘿嘿嘿”。不知为何,我老想到父亲那门牙洞开的嘴。羊驼。
撒完尿回来,我越发谨慎小心。
不想远远就听到父母房间的脚步声,门缝和窗帘间也溢出几抹粉红光线。
不到客厅台阶,母亲就开门走了出来。
两人俱是一愣。
母亲甚至拍拍胸口说:“大晚上的,你也不带个响,吓人一跳!”
她穿着身粉红棉睡衣,通体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