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道理,大周军懂得,北邦军亦然。
呼延勇便是要擒贼先擒王。
——经过四方打探,他肯定而今大周军的“王”,既是那位瞧着书生模样的军师。
弓箭手确认刺伤方柳,于呼延勇而言,此战目的便已达成,至于己方损失,区区一名能力平平的副将罢了,非是他呼延家子弟,不足挂齿。
将军营帐。
大周军乘胜而归,全军上下却并无多少喜意,闻行道顾不得脱下将军甲胄,匆匆行至营帐前,迟迟未敢掀开帐帘。
后勤军救下中箭的方柳,言道军医早已进入账内多时。
沙场兵刃相接,昨夜心生惶恐之际,闻行道同样心知肚明,方柳乃习武之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弓箭手偷袭虽趁了夜色,那一箭却绝非无法躲开,除非方柳主动不去闪躲。
是,刻意为之。
于是闻行道双目血红,虽觉凉意彻骨,仍右手紧握长刀,振臂高呼“为方军师复仇”,头也不回朝北邦敌军杀去。他刀刀毙命,斩敌军首级无数,心中烦乱却难以消解。
方柳向来计深虑远,也曾假意受伤试探,引得闻行道心甘情愿表明心迹。
彼时为假,可今日一箭,真真切切刺入了血肉。
眼下回想,今日之事处处蹊跷。
方柳分明谨慎,偏偏于夜色正浓时穿了月白色衣衫,或许正是为引敌军注意。
除闻行道,军中少有人知晓方柳会武。
两军数月交锋,北邦节节败退,呼延勇想必早已视“文弱的方军师”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大周军内藏有北邦的细作,此事方闻二人皆知,方柳曾说这细作尚有用处,故而并未将其揭露处置。想必正是此人将两军交火时,方军师坐镇的方位透露,北邦军的弓箭手才有了可乘之机。
自细作始,一步一步,方柳均有预料。
如此,他顺势中箭受伤,当是为激大周军群情激奋,继而也令呼延勇放下戒心。
又做了棋子,闻行道早已习惯,只不觉心焦于方柳将做到何等地步,敌人的箭刃又刺入了骨肉几分?
思索间,一人从将军营帐内走出来,竟是别逢青。别逢青驻守新雍门关,诊治重病重伤的将士,于将士们而言亦称得上军医,且是关城内外医术最为高超之人。
只脾性诡异,不甚好相处。
听闻方军师遇袭,后勤将士便急忙从关城内请来了别神医。
这想必也在方柳预料之内。
别逢青眉头紧锁,提着药箱衣衫不整,大约是匆匆赶来军营。他上下打量闻行道一眼,片刻审视,缓缓道:“阿柳伤重。”
闻行道眸色沉沉,语气了然道:“好。”
人当是无事。
别逢青冷笑一声,他原本因能为阿柳分忧而喜悦,自以为只他知晓阿柳谋划,未曾想离开营帐前,阿柳嘱咐他告诉闻行道这四个字,只道一说对方便知。眼下,见闻行道果真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自然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抬脚朝外走去,边走边唤人去寻百年人参之类,急得众将士更为方军师忧心。
闻行道踏入帐中。
方柳躺在榻上,伤处用白布包扎,胸前晕染大片血迹,唇无血色气息微弱,往日昳丽的面容苍白,仿若破碎的瓷器。
习武之人,便是中箭,亦不该如此憔悴。
方柳缓缓睁开双眸:“适才便听见闻将军帐外踱步的声音了。常言道,慈不掌兵,今日将军做得很好,镇静追击敌军,不曾因外事外物心软而乱了心神。”
闻行道不言。
乱不乱心神,唯有自己知晓。
他启唇,说的则是另一番话:“别逢青用了药?”
“怪方某太康健。”方柳弯眸,心情似是愉悦,尚有兴致与人玩笑道,“中箭流血半晌,把脉时仍是脉象平稳,无伤大雅,只好服用别神医的药以佯装虚弱,否则呼延勇生疑不入套,这出大戏可演不下去了。”
闻行道静了又静,才问:“伤处可痛。”
方柳转而瞧他一眼,似笑非笑:“闻将军与别神医应是能聊两句,竟都来问方某一介武夫这些问题,习武之人又何时少的了刀剑无眼?若说有何疏漏,当是北邦的弓箭手略逊于方某预料,当时方某该迎着致命处才是,未免如今还要用药。”
他云淡风轻,推着棋盘上的所有人向前走,其中亦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