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站在桌侧,垂眸看着他。他的面容笼罩在暖黄光线下,唇瓣覆上一层水光,眸中一片黯色,似又极力隐忍着,格外惹人疼惜。
她的脚怎么也挪不开半步,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美色,果然可餐也。
*
翌日一早,闻溪被敲门声惊醒。她强睁开睡眼,立即“嘶”了一声,两只胳膊又疼又麻又酸,腰背僵硬,后知后觉自己昨晚是趴在桌上睡着的。
闻溪甩了甩失去知觉的胳膊,拖着发麻的腿去开门。
天光大亮,昨日淅淅沥沥的雨已停歇,雾破云开,清新空气直扑而来。
门开后,孟玉兰激动地将闻溪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又越过她,视线朝里看去,见儿子一如往常地躺在床上。她拉过闻溪,压低声音问:“闺女,昨夜……”
“咳……昨夜我不慎打翻碟盏,不过我已收拾齐整。”
闻溪说完,便见孟玉兰轻阖上门,拉过自己悄声向正堂走去。
“闺女……”
“您唤我小闻便是。”
“小闻。”孟玉兰笑得愈加慈爱,示意她坐下,先用早食。
闻溪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喜服还未换下,又摸了摸散乱的发髻,有些羞赧,“可有……镜子,我还未梳洗……”
“有的有的!瞧我这急性子。”孟玉兰一拍脑门,仍旧是笑呵呵的,领着她去了灶房,又舀来热水,道:“你且先漱着,我去给你拿换洗衣裳。”
闻溪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背影,又仰首望向远处的湛蓝天际,怅然一叹。她看得出来,孟玉兰待她有些过于“殷勤”了,好像生怕她悔婚逃走似的。
……
连喝了两碗米粥,吃了个玫瑰饼,闻溪才放下碗筷。一抬眼便瞧见孟玉兰充满怜爱般地看着自己,顿时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闻溪想到方才在房门前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知晓她应当是想问有关昨夜之事,正犹豫是否要告知她实情时,忽听她道。
“小闻,我知晓这门婚事确实欠妥当,让你……受了这些个委屈。”孟玉兰道:“怪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可樾哥儿的身子……”说罢,不禁落下泪来。
“樾……”
闻溪低喃出声。
“对,我儿名唤樾舟,江樾舟。”孟玉兰接道:“他身子本就弱,全靠汤药续着,前几日郎中过来瞧,说是……活不过几日了,我也是听信冲喜或有一用,才、才……”
“可我也不是大罗金仙……”
她拭去泪痕,看着闻溪,“我知晓的,若、若樾哥儿当真无福,便罢了,也叫我消了这份心思……”
闻溪坐在凳上,沉默地听着。她理解孟玉兰救儿之心,可她既不是神医,又无通天之术,纵使有心,也无济于事。
正说着,孟玉兰哎哟一声,似是想起什么,起身朝外走去。她从灶房端碗过来,“小闻,这是郎中开的药,便辛苦你端去喂樾哥儿喝下罢。”
触及到孟玉兰似哀求的眼神,闻溪在心头默叹了口气,接过药碗。
古人常喻飘零之身若浮萍,闻溪自从穿来此地深有感触,她更像是在夜里行舟,四周皆黑茫茫一片,寻不到一个渡口靠岸。
她确实打算逃走再去找个稳定渡口……
今日见孟玉兰对她无敌意,心地纯善朴实;至于江樾舟,从昨夜来看,应当也无坏心。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泊舟靠岸。
*
两支红烛燃烧至底,余下的蜡油凝成一小块,粘在黑漆桌面上。
药还很烫,闻溪进门后放下碗,走近窗边,推开两扇支摘窗。日光倾泻,房内顿时亮堂不少,屋瓦上驻足的雀鸟啁啾争鸣,右前方一株春雨洗过的橘树枝叶葱绿蓊郁。
视线转回室内,空间不大。最里的架子床四隅系流苏帐,并无甚绣纹,紧挨着的赭色衣架上挂了一件绿罗襕袍,正是昨日江樾舟的成亲喜服。
他既已病重,也不知他何来力气更衣,闻溪暗想。
窗边并有一张土黄藤制小矮几及两张圆凳,另置一黑漆壶门榻、黑漆方桌,其余家具物什也都大差不差,总之是贼来了也得空着手骂骂咧咧离开。
闻溪端着药碗在床沿坐下,见江樾舟的脸色仍旧苍白,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唤他,语气略显生硬道:“起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