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枪声突然贯入耳膜,尹成河吓了一跳,一下、两下、三下、不疾不徐,像是按照乐谱敲击琴键,每下间隔相等如同被设置了严格的程序,中间有绑架团伙们的反击枪声,却并没有打断闯入者的节奏。十一下后,上面没了动静。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嗒嗒嗒,闯入者是女性,高跟靴。
灯光在瞬间亮起,尹成河眯了眯眼,有人在他面前停下,他从上往下地看去,黑色高跟靴,从头罩到脚的黑袍,大卷的头发披在身后,齐刘海打理得恰到好处,清爽干燥,眼角绘着一只墨色的蝙蝠,苍白的脸上唇色鲜红。
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巫”。
女巫撩开袍子,从靴筒里抽出匕首,动作熟练地割断他手腕脚踝上的绳子,她把匕首插回原处,把身上的袍子解下来披在尹成河身上,再扣下帽子挡去他的半张脸。
解去黑袍的女巫身上穿的竟然是魔法学院格兰芬多的校服,尹成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说不定她在扮演赫敏。她把尹成河抱起来,上楼后来到了大街上。她走得很稳,抱尹成河的姿势仿佛他是一个只有一两岁的婴儿,尹成河两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从帽子下去看万圣节前夜的街道。他们走在人群中那个,和吸血鬼僵尸们擦肩而过,有几只小鬼从youxg的队伍里跳出来打招呼,女巫脚步不停,置若罔闻。
“你叫什么名字?”尹成河用英语问对方。
“reiyasuzuiya。”
酒店最高层的套房里,盛远翘着腿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身上的白衬衣敞着领口袖口如同一件松垮垮的戏服,他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午夜十二点还有五分钟。
他在等待执行任务的学生凯旋,这一次出手不仅为了卖青瓦台个人情,更是为了给学生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她是一个人去的,家族不会给她提供任何支持和接应,如何把小王子从那帮穷凶极恶的阿尔巴尼亚人手里救出来,全靠她自己谋划。盛远给她三个小时,在这个三个小时里她务必把小王子送到停在爱丽丝街十四号的那辆黑色凯迪拉克上。
“滴”的一声,门开了,伊以走进来,看了坐在客厅里的盛远一眼,什么也没说走进了卫生间,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宽松的长袖长裤,卸了脸上的妆,头发随随便便地扎了个低马尾,偏在左边。
“给你准备的。”盛远把装有三明治的餐盘递给她,她接过盘腿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不顾形象地吃起来。
盛远把她从上到下地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零受伤。”
伊以吃完了三明治,盛远问,“还要么?”他起身,穿好人字拖打算在冰箱里再拿一份给她,经过她坐的那张沙发时忽然被人拉住了手,她从沙发里转过身来,蹲着,伸手抱住他。
盛远笑了一下,用手梳理着她的马尾,他说,“凉宫,世界上没有鬼。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来找你的。你看今夜街上的鬼,都是人扮的。”
伊以抱着他没动,像枯木。
“好了好了,”他哄小孩似的说,“我叫dr甘再开点药给你,但是说好了,不能当糖吃。”他从裤袋里掏出手绢,擦去她嘴角的沙拉酱,拍拍她的脸,“今天你表现很不错,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特拉华河上划船。”
伊以松开他,从沙发上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盛远洗净那只餐盘,拉好窗帘,关掉客厅所有的灯,进了房。
幽灵们还在街上游荡,分秒像流沙,在房间的地板上,静悄悄地爬,缠住人的脚。
旧事往往在人意志薄弱的时候,攻破城墙,入梦来。
“小远不要总是一个人走,下午放学的时候也等一等姐姐啊,明明在一个学校念书,回家的时间却总是不一样。”妈妈虽然姓布坎南,中国话却说得温柔。
“她要和她的朋友一起,我才不等她。”小男孩喝完牛奶气鼓鼓地说。
餐桌之上,棕色头发的小女孩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沾到的牛奶,朝小男孩做了个鬼脸。
“喂!亚历克斯·盛远·布坎南!”小女孩每次一着急就会喊出这一大串,以此来营造出一种气势汹汹,“你不要走那么快咯。”她刚走出家门,就在石子路上停下,涎皮赖脸的样子像故意恶作剧。
“不要这样叫我,”走在前面的小男孩停下来回过头怒气冲冲地说,“艾蜜丽·盛危言·布坎南!”这姐弟俩每次吵架的时候都喜欢叫全称,把围观的一众大人逗得哈哈大笑。
小女孩尖叫一声,朝另一个方向奔去,“曦时!”她挽住刚刚走来的伙伴,朝小男孩摆了摆手,“走吧走吧,现在我不需要你了。”
于是,那天放学的路上,本来是想等姐姐的,可是一想起她早上那副没良心的样子,就报复性似的让来接他们放学的司机把车先开走了。
“她有人陪呢。”小少爷坐在后座,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那一天,直到晚上七点,姐姐还是没回来。妈妈意识到不对劲,打电话去问姐姐的小伙伴,那个叫曦时的姐姐说,“没有,危言没有和我一起她说要和弟弟一起走的,我就先离开了。”
家里人都急疯了,爸爸疯狂地打电话,妈妈坐在沙发上不断地擦眼泪,叔叔伯伯们都帮着想办法,竟家的阿姨拍着妈妈的肩说,不定孩子就是上哪儿贪玩去了,别着急。
小男孩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没人看到他,没人在意他,也没人责怪他。
后来,爸爸因为姐姐的事神思恍惚,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副驾驶上坐着妈妈,被送到医院不久后两个人都死掉了。警方出具报告,认定车祸是意外。盛家的公司被好心的叔叔伯伯们照管,美国的布坎南家族要接亚历克斯回家,长汀没人拒绝亦无人挽留。
“欢迎回家,我的宝贝。”下飞机的那一刻,安德鲁舅舅耸着他的一字胡说。
盛远睁开眼睛,床头的闹钟显示现在时间是五点半,离设置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坐起来,身上的白衬衣被睡出了一身痕,外面的街市难得地静,偶尔一声汽车鸣笛,远远地来,遥遥地去,像一缕划痕。蓝色窗帘被街上灯火映出轮廓。满室寂静,不知沉睡了什么。盛远掀开被子,往客厅里走,沙发上坐着人,原来有人比他早醒。
偌大的空间只亮着一盏落地灯,照亮她的背影,像是漂浮在火光里。
要是我有等你,就好了。
洛克在这一年的最后两月,完完全全地沦为司机。以前他偶尔也会亲自上阵替亚历克斯解决一两个麻烦,感受子弹出膛的冲劲,可自从亚历克斯招了那个日本女学生后,名叫凉宫藜也的家伙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任务,洛克彻底清闲下来,把双手交给了方向盘,载着任性胡来的亚历克斯和他美貌的女学生四处打打杀杀,偶尔游山玩水。上一次把青瓦台的小王子救出来后,亚历克斯开始休息,同时也给女学生放寒假,带着她从这个景点玩到那个景点,洛克一天的生活就变成了在宾利里等待着两位小祖宗拍够了照片上车然后一脚油门驶向下一个景点。
如今宾利停在波士顿市的查尔斯河旁,天上飘着雪,晦暗的天色让人搞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洛克靠在宾利车门上抽烟,不远处站着亚历克斯和那个女孩,那两人交谈从来都用中文,洛克有种自己被排挤在外的失落感。
气温很低,好像烟圈都要被冻起来,洛克搓了搓手,看向河边的两人。他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围巾手套,像一对恋人,洛克有点吃惊,第一次看亚历克斯穿上了应季的衣服,以前他在零下的天气里都是白衬衣外套件牛仔外套的。那两人没什么交谈,大多数时候女孩都望着河的对岸,而亚历克斯则耐心地陪着她。洛克不知道一条查尔斯河有什么好看的,每年偏偏还很多游客接踵而来,河对岸是剑桥市,那里有著名学府哈佛大学,洛克并没有什么崇敬之情,他和那所在全世界享有盛誉的高级学府的学子们选了一条不一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