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了。”昨日守夜的是白蘋,她拿着雕花牙篦沾着茉莉发油,细细替沈玉娇梳着一头浓密乌发:“想来是怕酒气?熏着娘子,叫您睡不安宁,郎君还去隔壁洗沐,换了身干净衣袍,才回屋就寝。”
沈玉娇回想了下?,他身上虽有酒气?,但并不难闻,她也?没怎么在意这点细节。
“饮了醒酒汤就成?,不然早起头疼,一天都难捱。”她又问:“他早上何时走的?”
“辰时便起了,一大早先去正院给夫人请了安,便将二老爷、三老爷都叫去了书房。”
说到这,白蘋朝半敞开的窗棂外看?了眼:“不知道这会?儿还在不在书房议事?”
正院书房,深秋暖阳爬过屋顶的脊兽,房门?前的那棵槐树底,明亮日光一丝一丝地漏了满地。
隔了一个时辰,紧闭的书房门?终于?再?次打开。
来的时候,裴二爷和裴三爷皆是惴惴不安。
待出来时,裴二爷黑着张脸,如丧考妣,裴三爷则是克制着嘴角,故作淡定。
“二哥,我?看?咱们这位侄儿从外头历练一趟回来,变了不少,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再?不是从前那淡泊名利的闲云野鹤,看?这架势是既要入仕,也?要入世,实打实将名利权势抓在掌心了。
裴三爷腹诽着,再?看?裴二爷沉着脸不愿搭理自己,他心下?冷嗤,面?上却拍拍裴二爷的肩,关切劝道:“此?次的事,你回去真得好好处理,切莫因小失大啊。”
裴二爷板着脸:“这道理我?自然知道,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说罢,他肩膀一抖,掸开裴三爷的手,气?势汹汹朝二房院落奔去。
裴三爷看?着老二那矮胖的背影,哼道:“活该。”
且说这两位老爷,虽都是姨娘生的庶出,但二老爷的生母是裴老太太的陪嫁丫头,而三老爷的生母是个小官之女。
陪嫁丫头仰仗着与主?母的情谊,看?不起三房小官之女。而小官之女呢,自视有几分才情,且在家也?是个正经小姐,也?看?不上二房的陪嫁丫头……两位姨娘互相看?不上,明里暗里没少较劲儿。
是以二老爷和三老爷虽是兄弟,但隔着一层肚皮出来,再?亲也?亲不到哪里去。
这些年两位老爷都没什么建树,但二房长子刻苦勤奋,成?了小辈里第一个有功名的,着实给二房挣了不少脸面?,再?加之崔氏和裴彤整日变着法儿讨好王氏,沾着长房的光,二房的风头算是略胜三房。
三老爷的夫人程氏也?是书香官家女,和她的婆母一样,都有几分读书人的清高。
婆媳俩都看?不上二房谄媚讨好的姿态,私下?里提起二房,皆难掩鄙夷,“要不说是婢子生的,天生就有一套媚主?的本事。”
现下?二房捅了这么大个篓子,裴三爷回到房里,关上门?与妻子说起,都快合不拢嘴:“你是没看?到老二那张脸,哎呀,绿哇哇的,可逗乐了!”
程氏则是惊愕,万万没想到长房少夫人落难,竟是二房的裴彤在背后搞鬼!
“三丫头的胆子竟这么大,她是疯了不成??”程氏掩着心口,只觉可怕。
裴三爷冷哼:“这要是我?女儿,我?定打断她的腿!”
夫妻俩对坐感叹一阵,裴三爷又将那“从天而降的馅饼”告知妻子:“三丫头是断然不可能再?嫁王家了,方才守真问起咱们家五娘。他让我?回来与你商量,若王氏那头还愿意和咱们府上结亲,五娘可愿嫁过去?这可是桩极好的婚事啊!”
程氏愣着,面?上瞧不出多少喜色。
裴三爷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怎么了?先前你不总与我?抱怨,二嫂老爱在你面?前显摆这婚事么。这下?她女儿嫁不成?,反倒便宜咱们五娘了!你不高兴?”
那王焕闻虽是次子,但也?是正儿八经的琅琊王氏嫡系子弟。且他年纪轻轻,就有六品官身,还曾是二皇子的伴读……这日后前途简直是不可限量,没准还能给自家女儿挣个诰命呢!
“高兴是高兴,可这样大的好事突然砸过来,我?这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发慌。”程氏摸了摸心口,真是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你啊就是胆子太小,瞧你给五娘看?的是什么人家,最好的也?就是个五品官家之子,哪比得王家?”
裴三爷满面?红光,一想到日后自己的女婿在长安做官,女儿也?能嫁进?高门?,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早知有这样好的婚事,就该多留二娘两年。不然这婚事给了她,她去长安熟悉了,还怕给下?面?的妹妹们寻不到好婚事?”
一想到最疼爱的长女随着女婿去外地赴任,三五年见不到一回,裴三爷这心里就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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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见自家老爷扯远了,也?懒得搭腔,只静坐盘算。
婚事的确是一门?极好的婚事,但就是……
她思忖一阵,问:“守真只说是送去庄子上,没说别的?”
裴三爷明白妻子的意思,压低声音:“说是养病呢。”
程氏眼波动了动,默了好一阵,才轻叹声:“若二房那个祸根能清干净了,这门?婚事我?应了。若清不干净,这趟浑水,我?们五娘才不蹚。”
她的五娘一向?老实乖巧,她可不舍得让女儿冒险。万一好处没占到,反惹一身骚,倒不如在洛阳找个小官之家图个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