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曲青生话在口边,声音却生生梗在喉头。他在外奔波了半月有余,打一回府,便听得了关文殊要纳妾的消息。他起初也是抱了侥幸,着人去寻关文殊,谁料听下人说,关文殊这段日子频频往妙音坊去,眼下更是一日呆在那儿不曾回来。曲青生怔了一会儿,方才让人去寻那附近闻名的媒婆,让她带些清白人家的画像来相看。传宗接代倒也罢了,关文殊若是当真心有他属,曲青生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然而当他翻阅画像时,竟见着了他从前未夫温胜星的画像。温胜星是个中庸,本是曲青生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但因曲家遭难,他不得不为了家人嫁与关文殊。所幸他与温胜星不过口头婚约,且仅有两面之缘,也算不得败坏了名声。只是许久不得温家消息,如今温胜星居然已经沦落到为人玩物的境遇,曲青生不由心生怜悯。“你是不敢偷人,”关文殊将卷轴随手一抛,落在案桌上似有震天响,“但你敢说你没有把温胜星接到关家来的心思?现下就敢暗通款曲,届时你们旧夫妻重逢,怕不是干柴烈火,一触即燃吧。”关文殊脾气虽然不太好,却是个体面人物。这样难听的话曲青生还是头一回从关文殊口中领受,曲青生的面色瞬间青白。关文殊将画卷扔到炭盆中,曲青生眼睁睁看着少年的笑颜被火苗蚕食成灰烬。“别忙着否认,动没动过这心思自己清楚,”关文殊将软垫踢到了曲青生面前,“老规矩,夫妻若在一处,便不分榻而眠。你若是一夜都没考虑好,明日一早我会与你和离书。”曲青生眼睁睁瞧着关文殊不顾那件还搭在衣架上的外袍,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辩解的话语。淡薄的胭脂味在室内发酵,宛若迷香,惹得濒临雨露期的曲青生焦躁而委屈。他是动过隐秘的心思不假,但终究只是怜悯,又未摆到台面上。况且关文殊若真是在外头沾花惹草,又有什么理由来指责他呢?曲青生瞧着足前的软垫,赌气似的一把扯开,膝盖直接硌在地上,继续翻看那厚厚的一叠账册。除却一副好容相,经商的本事也是他嫁入关家的契机之一。而此时曲青生翻着账簿,只觉得一众数字拧成了乱麻,忽然,有落下的水滴晕湿了纸墨。曲青生忙抬头望去,却发现天花板上并无他物,自己的眼角却已凉透了。虚掩的窗子倏忽吹进一阵寒风,惹得曲青生冷得手发颤。三九冬日,关文殊就这样穿着单薄地走回卧房,曲青生虽是有些别扭,却也不免有些担忧。他犹豫着伸手去取关文殊挂在衣架上的外袍,孰料一张薄纸从资料间轻飘而下,瞧着像是一张契书,曲青生的心登时凉了半截。作为关家的少夫人,曲青生经手过无数契书,却没有一张契书似如此沉重。倘若这真的是哪个女子亦或者倌儿的身契,曲青生不愿接受事实,捂着眼睛将它倒扣在桌上。关文殊在卧房中来回踱步,眼见着第三柱香即将燃尽,却根本没有等来想象中负荆请罪的人。曲青生过门一年来,关文殊从未见过他失态的样子。他总是温柔而含蓄,即使在情事上,也只在被欺负狠了的时候才轻轻拽一下关文殊的衣角,亦或是红着耳朵求饶般浅浅地亲吻关文殊的眉眼。关文殊不觉有些心寒,一年来他自认无愧于曲青生,却始终没有敲开他那层防范的外壳。或许真便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关文殊动摇了将曲青生继续绑在身边的心思。他在烛灯边枯坐良久,终究还是磨墨提笔。夜深人静,关文殊每一步落得都无比沉重。书房的烛火还亮着,窗子却没有投射出熟悉的人影。关文殊站在门前,正犹豫不决间,耳畔却捕捉到微乎其微的啜泣声。关文殊心猛地揪紧了,他一把推开书房的门,却见缩在角落里的人儿后背僵了僵。曲青生搂着他落下的外袍,抱着膝盖坐在墙角,以不符往日的慌乱抹去了又一颗滚下的泪珠儿。“夫君。”曲青生像是被撞破了难堪的秘辛,低着头不敢看来人。关文殊的靴子一步又一步逼近,本就高大的身躯投射出一点点吞噬他的阴影。“哭什么?”关文殊皱着眉头,在他面前蹲下。曲青生的眼睛红肿,纤长浓密的眼睫下的清波涌动着些许悲怆,他伸出手,却在关文殊的衣袖前停下,轻声询问,又似喃喃自语:“不是明日早上才来么?”“这么想要?我来提前给你。”关文殊从衣襟里掏出一份文书,狠狠地砸在曲青生身上。曲青生眼里噙着的泪珠随着纸页砸在身上的啪嗒一声,迅速跌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一朵剔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