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记得他当时的表情……那时候的他还真是大胆,居然直接在宴会现场说出自己父亲最近的所作所为。”老妇人顿了顿,解释道,“当时正是王国各处修建铁路和建造工厂的高峰期,你祖父也跟着签署了一些合同……这种事表面上看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建造铁路是必然的趋势,建造工厂也能理解,但你的祖父在签署合同后直接驱逐了一些原本居住在铁路和工厂建造地的住户。”
“按当时不成文的规定,顾忌体面的人家会给予那些人一些金钱作为补偿,或者用自己的领地中另一块土地的使用权和收益权作为交换。”
“你父亲一开始以为自己家也是这么做的,结果没想到他的贴身男仆告诉他并非如此,那些被驱赶走的农户没有收到哪怕一枚铜币的补偿金,直接就被赶出了自己世代居住的房子……”
“我不知道我们在庆祝些什么,洛克哈特阁下。就在我们肆意浪费食物和灯油的同时,正在有上百人正因为居无定所而面临饿死冻死的窘境,我实在笑不出来——他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没有放低声音,所以整个宴会都因为他的话变得安静下来了。”
老妇人说着说着,再次笑起来:“你祖父当时的表情可是相当精彩,不过为了面子他还是当场保证会给予那些农户一些补偿并妥善安置……”
听着女侯爵那堪称轻松的描述,利昂娜却无法像她一样笑出来。
父亲实在很少跟他们提起祖父一辈的事,她和利昂也只能从他的一些言语和庄园佣人们的口中拼凑出t一个“父亲与祖父经常发生冲突”的轮廓,却没想到具体到现实会是这样……
“拉塞尔的目的达到了,只是他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告诉他实情的男仆被辞退了,他本人也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公开场合。后来我听说是你的祖父怕他再招惹麻烦,以年轻人需要外出游历的名义将他赶到旧大陆,直到他病危才把人叫回来……所以,第二次我见到拉塞尔,是在你祖父的葬礼上。”
“几年不见,围绕在他周边的浮躁感和攻击性并没有因为外出游历而减退,反而更重了。连我这样的外人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讨厌他的父亲,在迎接来参加葬礼的宾客时他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有满脸的不耐。”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那样的表现实在不算明智。尤其是来参加葬礼的人中大部分都是与他父亲关系好的人,在看到继承人在葬礼上表现出这种态度,对他来说太不利了。”
“我想要上前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却被他用冷嘲热讽顶了回来,还说了一些……不太能在马黎说的话。”
“估计你的祖父万万没想到,在旧大陆游历的几年给他的儿子带来了更大的冲击。当时罗兰的皇帝还没有复辟,罗兰帝国还是罗兰共和国。在那里,君权神授的概念已经被推翻过一次,人人平等的观念显然更受欢迎……我想,以你对你父亲的了解,你该知道他更会偏向哪一边。”
女侯爵这么说着,又轻拍了两下她的手:“所以啊,你实在不需要因为自己的冲动而懊恼,拉塞尔在你这个年纪可是比你更加叛逆。如果他当时的话被更多人听到,我毫不意外他会在葬礼当天就把王国内的大部分贵族全都得罪光……”
此时的利昂娜已经完全愣住了。
老师口中的那个“父亲”实在与她自己认知中的那个人太过不同,与其他人口中的“烂好人”几乎是两个人。
不用说在马黎宣扬什么“平等”的观念,光是年轻的伯爵之子当面顶撞一位与王室有紧密关系的女侯爵,这件事传出去就必然会成为一件丑闻。
“我倒是不介意他的那些话,只是我们说话的地方虽然隐蔽,却并不是什么私密空间。非常巧合的,那些话还是被第三个人听到了。”
随着追忆,老妇人的唇边不由浮现出一个笑:“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你的母亲——帕克丝·奥凯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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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母亲出嫁前的名字,利昂娜竟然有一瞬的恍惚感。
明明还没有听到任何相关的信息,她却觉得那个只在画像中存在的人似乎更清晰了一点。
“……她是个怎样的人?”利昂娜的问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父亲从来不会提到母亲的事,梅太太只说她是个温柔的淑女……”
女侯爵闻言微抬了下眉,倒是没有否认:“帕克丝确实是个温柔的孩子,也确实称得上是一位淑女……可那应该与大多数人认为的淑女不太一样。”
“好吧,追根究底,是我对淑女这个词目前隐藏在深处的含义不认同。既然淑女对应的是绅士,那就说明这不但是在形容有一定家资、修养良好的女性,本人也要品行端正,并有优秀的学识和足够的思辨力。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似乎总会觉得淑女是外表乖顺,擅长音律和绘画,脑子里却除了男人外没有任何思考能力的装饰品。”老妇人有些孩子气地用鼻子哼笑一声,“反过来,我可没见过哪位只会围着女人转的男人能被其他人称作绅士。恰恰相反,他们会用跟屁虫或某人的狂热追随者这种带着一定负面意味的称呼对方。而放在女人身上,那就是人人称赞的淑女,这种小心思真是时常会让我发笑。”
利昂娜:“那我的母亲……”
“她是我认可的淑女。”女侯爵笑着说道,“她无意中路过时听到了拉塞尔的那番话,却没有当作没听见立刻走开,反而没什么避讳地直接走了过来,站在了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