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一点,二楼宾客中并没有与我体型相近的人,如果威瑞迪安公爵的那位男仆没有说谎,那装扮成我的必然是庄园中的某位佣人。我会怀疑芬顿医生主要是因为他是除了男女管家外,唯一一个与庄园中佣人们的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作为您的家庭医生,如果有佣人生病想必也需要他医治,也许会有人因为过去的人情配合他这么做……”
她抬眼看向女侯爵,唇线慢慢绷直。
“……可我忽略了,如果是骏鹰庄园的主人亲自下达的命令,那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昨天的骏鹰庄园实在忙碌到了极点,尤其是在皮科沃兹·西米勒斯突发心脏病之后。
先是芬顿医生去了女侯爵的房间做例行检查,之后是汉拿公爵因为从她这里得到消息后意识到四十多年的那桩案子真的有异样,思来想去睡不着,忍不住在夜晚跑到老友的面前说了什么。
尽管具体情况汉拿公爵没有细说,但利昂娜相信他一定也与自己一样,会在单独与女侯爵这个病人相处时说一些平时不敢说的。放在当时的情况,那他最有可能提起那条他刚刚得知的线索……
“今天凌晨,您让女仆去叫醒芬顿医生……您是那时候就醒了吗?”
对上老人宁静慈祥的目光,利昂娜只感觉胸口堵住的那口气更加滞涩,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泪珠不断从她睁大的眼睛里滚落,紧紧握住那只满是褶皱的手,“您该告诉我的……如果您告诉我,我就可以……”
“嘘————”
一根手指轻轻放到她的唇前,轻易打断了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好孩子,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女侯爵说道,“况且这不是你能帮我的……我也不想让你帮忙。”
“为什么……”
金发的青年摇摇头,眼中的悲痛几乎要化为实质:“您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
“因为这是我的复仇,我亲爱的孩子,我不想要任何人插手,我想这点你应该可以理解。”见对面的人沉默下来,老人终于忍不住仰头笑出声。
“你在为我惋惜什么,利昂娜?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是你现在还无法感受到的久。”她笑着看向眼前的年轻人,沙哑苍老的声音似乎都重新染上了活力,“大家都说长寿是件好事,可在我看来,活得太久也没什么好的。”
“我曾经努力学习过的知识在一点点被新的知识取代,曾经与我同时代的东西都在消失。一切都变得太快了,我曾经试图努力去接受,可我发现,我已经开始跟不上它前进的步伐了……就像庞纳城,我每一次去都会觉得它在变化,我感受到它在生长,就像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它正在生长成为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模样。”
“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我的生活因此变好了,但我也无法欺骗自己,这会令我感到不安……”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便恢复神采,再次露出一个笑容。
“而且我不像我那两位表哥,也比不上小玛格……”
“年轻时我冲动任性,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直到得到足够沉痛的教训才开始反省……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比较幸运的普通人而已。”
“而对一个普通人来说,眼睁睁看着所有熟悉的亲人和朋友接连不断地离我而去,这种感觉不管体验多少次,都是糟糕透顶……”
她用有些僵硬的手指抽出塞在领口的手巾,一点点擦干面前人的眼泪,轻声说道:“幸运女神已经足够照顾我了,我的孩子,居然在最后把我唯一的执念都解开了……我对我的人生已经足够满意,即使送那个畜生下地狱的条件是连我一起坠入深渊我也不后悔。可那是该由我承担的东西,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刚刚开始……
是啊,在一个年龄是自己数倍的老人面前,她的人生对她来说确实只是刚刚开始。
可刚刚开始,她就已经不知道要如何继续下去了……
有那么一瞬间,利昂娜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包括她找到真正害死父兄的元凶以及那人的动机。
她想要知道清醒状态的老师听到这些会有怎样的反应,又有些害怕知道她听过后的反应……最后理智让她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只死死咬住唇,一言不发地偏头躲过那条为自己拭泪的手巾。
“…………”
“我记得,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讲过你父母年轻时的事,尤其是你的母亲。”
当那张年轻的面庞再次转过来时,女侯爵也将手巾放到一边,视线投向窗外。
“我第一次见到你父亲时他应该与你现在差不多大,也许比你还要小一点……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这会是个很有趣的孩子。”
“愤世嫉俗——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那时的他还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在自己家中举办的宴会上都沉着脸,那样的表情可吓走了不少想与他打招呼的人。”
见利昂娜露出惊讶的表情,老人笑着拍了拍那只属于年轻人的手:“没有想到吧?拉塞尔·弗鲁门也并非一出生就会为人处世,他也曾经是个很有脾气的孩子。我对他的表现产生好奇,恰好那时他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也发现了他的异常,正想要把他叫走,于是我先一步主动上前跟他攀谈……”
“我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他沉默了一会后居然点头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