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楷是担忧压倒了一切,孙自南是强行让自己心如止水。他翻了个身,面对唐楷,说:“睡不着。”唐楷如老僧入定:“闭目养神。”孙自南:“不行,我心里装着事,不说开了今晚都没法睡。”平躺的唐楷无声地叹了口气,翻过身来:“那你说吧。”他乍一松口,孙自南反而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踌躇片刻,才说:“今晚的事……抱歉。”“嗯。”唐楷说,“我接受。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愿意谅解。”孙自南被噎住了。唐楷闭着眼道:“还有吗?继续。”孙自南:“不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唐楷反问:“那你在顾虑什么?”“出了这种事,”孙自南斟酌着说,“就算你不介意,你父母那边也……”“你爸这事办得不地道,但这跟你没有关系,你又没做错什么,”唐楷义正辞严地指出,“如果你非要拿这个说事,要求分手,我是不会答应的。”孙自南:“当初不是你说的‘有瑕疵的婚姻不能容忍’、‘人类的感情不能被当做工具’吗?”“这是两码事。”唐楷睁开眼睛,冲他飞了个委屈的眼风,对他的不善解人意表示强烈愤慨,“当初那么说,是因为不确定你是不是为了继承遗产才要跟我结婚。现在你都已经站在我这一边了,我干吗还要跟你分手?”孙自南都快被他说服了。“这个事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唐楷隔着被子拍拍他,“感情是你我的事,家长们的利益关系他们自己会处理的。再说了,我爸也不是那种会对亲家网开一面的人。暗箱操作的事情一旦被捅破就相当于烟消云散,你爸他短时间内不会再打我们家的主意了,你放心吧。”“但有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孙自南说,“下次呢?下下次呢?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巧被你撞破吧?”世间利益无穷无尽,可感情总是会消磨殆尽的。到了热情枯竭的那一天,他们怎么办呢?唐楷仿佛被他问住了,很忧虑似地叹了口气:“说的也是……”轻软的空调被下,孙自南屏息静气,不由自主地收紧五指,掐住手心。温热的手掌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背上,唐楷稍微使了点劲,就将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了怀里。“那我就只能带你私奔,躲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唔,你负责在家做饭,我偷电瓶车养你。”他说前两句的时候孙自南还挺感动的,听到最后面无表情,凉凉地说:“唐教授,你可真有出息啊。”这个语气是挺有威慑力的,不过缩在人家颈窝里说出来就很没有气势了。唐楷低笑道:“就你这个身板,跑都跑不快,我也不放心让你去偷电瓶啊。”孙自南:“去你的。”唐楷身上有沐浴过后仍残留的木香尾调,温暖干燥,这味道好像已经变成他的肌肤气息,给人以无言的安全感。在此之前孙自南从来没有想过要依赖某个人,他通常是被依赖的那一个。复杂的家庭关系和工作职位注定了他要独自承担生活,这是早就习以为常、乃至自然而然的事。可是唐楷的出现改变了他的运转规律,孙自南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从他身上知道什么叫男友力。抛去家世容貌等一切外在,唐楷最强大的力量其实在于让人愿意与他继续携手相伴而行,哪怕明知道前方并非一帆风顺的坦途。孙自南侧躺在床上,大床安稳柔软,可他却莫名有种缓缓向下沉陷的错觉。大概在他没有觉察之前,就已经沦陷于此,再也没有脱身的可能了。“好了,这回安心了?”唐楷伸手关了床头灯,刻意放轻了声音,低沉徐缓地说,“我在这儿陪着你,不怕,睡吧。”孙自南顺着他的话音闭上了眼睛。这一晚他睡得居然还可以,虽然第一次跟别人同床还是不习惯,但唐楷睡相很好,也没什么动静,其实不太打扰孙自南。而且他明显睡得很轻,孙自南半夜醒来一次,迷迷瞪瞪地想要翻身,结果刚一动弹,就被枕边人轻手轻脚地拨了回来。他起初没懂,在浓厚的睡意里思考了片刻,才蓦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常识:心脏不好的人睡觉时最好向右侧躺,以免压迫心脏。昏暗的卧室里,他难以描摹那人沉睡的轮廓,只能听见匀净的呼吸声如海潮,层层叠叠地打在耳畔。而夜色是如此温柔。第二天孙自南先醒,一看两人睡姿果然没有变化,但两床被子间分明的界限已融为一体。他的睡裤裤脚滑上去一截,露出来的光裸脚踝贴着唐楷的小腿,肌肤热度鲜明;再一抬头,恰好能看到他高挺陡直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