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眉间传来的一丝凉意让他所有紧张与躁动瞬间都安分下来,乌昙收回指尖,轻声说道:“睡罢。”
那话语仿佛有奇效,迦叶闭上眼睛,当真一夜好眠。
***
天不遂人愿,迦叶身体恢复得很快,不过几日便已好全,正逢长留山来信说玉蟾子下山已许久,请乌昙前往北边除魔,于是两人复又回到以往各自奔波的状态。
可那个月夜埋下的悸动的种子却在时间的浇灌下慢慢发芽,换来无数回并肩转头对视时的怦然,换来口中千百次念出对方名字时的缱绻,换来信纸上悬笔一绝后的欲说还休。
仿佛是在酿一坛酒,经历时光与岁月的沉淀之后,才让最平淡的陪伴也散发出令人沉醉的醇香。
分明寻常烟火,却又惊心动魄。
优昙钵罗树下,迦叶躺在乌昙膝上,讲述着最近的遭遇。
“我把尝试让残魂转生的想法讲给法持他们,谁知无量山的一众长老都说我异想天开,又说所谓三昧海不过是幻境云云。”
“向他们借几本较为偏门的古书也不肯了,说是怕我走火入魔……”
“他们就是太固执己见了!莫怪佛门不如道门这般不同流派百花齐放。”
“……还说甚么遵循菩提尊祖师的教诲,所以一步不敢行错。我要是祖师,就给他们这帮人一人一个脑瓜嘣儿。”
“唉……还是我师父好,小时候我有什么新奇想法他老人家从不阻拦我尝试。唉,可惜师父不入尘世,否则绝对比这群人都厉害!”
乌昙静静听着,不时拿手轻抚迦叶头发,心思少见地飘到了别处。
迦叶的头发很柔顺,仿佛银色的绸缎一般,阳光洒在上面留下闪烁的亮点。他的面庞也是俊秀的,但却与平常人的英俊不同,配上额间印记,更显出几分妖异。
如今迦叶声名渐起,仙门中不少人暗地里诟病他非人非妖的身份,虽然迦叶坚持自己人族的身世,但却难抵有心之人妄加猜测。
乌昙想着不由伸出手指,虚虚描摹迦叶额间的紫色印记,这样的形状…倒像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他这样思索着,却对上了迦叶带着些许疑惑的双眼:“阿昙?”
乌昙的心中又无端起了波澜。
迦叶的眼睛是最独特的,像是两颗透亮的紫色水晶,里面缀着满天星辰。这么多年过去,那双眼仍旧纯净如初,不染纤尘。
这样纯洁的事物,使人不忍让它沾上一丝阴霾。
迦叶道途至今太过顺遂,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过大的挫折——须知这在修道者身上并不是什么好事,天道有常,日月盈昃才是长久之理。乌昙有时会没由来的担心,因着仙门之中不乏这样的先例,譬如前半生顺风顺水而后来因遭逢变故一蹶不振者,或是道途青云直上却遇心魔难断最终一念成魔者。
他一瞬之间想了很多,最终却回归至迦叶看向他的眼神。
那样的干净、炽烈,他在那双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乌昙的心思忽然坚定了下来。
“不必在意他人想法,”他回道,“想做什么就去做。”
因为我会在你身边。
因为我想让你一直做一朵无拘无束的云。
第96章独白
迦叶一人乘舟路过汴河城,心有所感,故而下船欲在城中逗留一二。
上次两人一同光顾过的酒楼依旧生意火爆,迦叶好不容易才排到一个二楼临窗的位置。
方坐下身,就见一个小二跑过来,朝他殷勤笑道:“大师想要什么酒?咱们自家新酿了些花雕,酒性温和,正适合您这样的人饮。”
“不必……”迦叶话说到一半,忽然兴起,便改口道,“那就来一壶罢。”
店家服务周到,不一会儿酒便端了上来,迦叶斟了半盏对月浅酌。
汴河城汇聚九州四海的人,酒楼之中自是有形形色色的消息。
周围的人大多是在谈论如今逐渐频繁的魔祸,俱是抱怨或唏嘘,抑或单纯作为谈资,不见太多担忧,毕竟天塌下来自有那些个子高的顶着。
也有些在聊永不缺席的仙门八卦,迦叶听到最近出现最多的便是“天枢台”、“叛徒”、“重出”之类的字眼。
他对此并不上心,只是听他们谈到魔祸,又不由想到乌昙近日似是查到了魔气幕后之人的踪迹,也不知他进展如何了。
阿昙半月没有回信了,迦叶看着杯盏中倒映的月光,无意识地发呆,身边的喧闹声逐渐远去。
忽而一阵宛转悠扬的笛声闯入他的耳中,将迦叶的思绪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