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眷听了,心中一片茫然,愣了一时,呆呆问道:“那那后来呢?”“常山这边向来有未嫁女若不结阴亲便会成孤魂野鬼的说法,阿予心中本就难过,便向何家提出迎那何小姐的牌位过门。他本是一番好意,可他那准岳母还想着算命的那句‘连累岳家不得翻身’,听了这话更是不依不饶,说他不但命中带煞,还用心歹毒,害了自己爱女不算,还想害他们满门,伤心气愤之下堵着他家门从辰时直骂到申时。我们虽听得来气,但体谅她经受丧女之痛,只能好言相劝。结果几番人轮流去劝都劝不住,又不能把她嘴堵上扔出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撒泼。当年此事在常山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后来提亲的再不敢登门。”说完叹息不已。转头见云眷面有怜悯之色,不禁问道:“你们不是一直都有来往?这事你竟不知情么?”云眷涩然一笑,哑声道:“自然是知道,可却不知事实竟如此精彩。”“可不是!”唐薛一拍大腿,义愤填膺,续道:“我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那么泼辣的妇人,坊间常说娶妻之前先看看丈母娘,依我所见,那小姐便是嫁过来,说不好日后也是这般泼辣,绝不如陶氏一般好相处。”云眷想起那张明朗俏丽的笑脸,心中稍宽,启唇微微一笑,点头道:“刚来常山时我便在洗尘宴上见过嫂夫人,年纪虽不大却极是大方得体,这些时日偶尔与她闲话家常,言谈间热情爽朗,和宣师兄很是相配。”“相配?互补还差不多,他家那妻儿就是一对活宝,尤其是阿绰那小子,我每每看到就忍不住逗一逗,那性子,活泼淘气外加几分二百五,和他爹一点都不像,叫人喜欢得不得了,他每次看到我都叫我干爹。”唐薛眨眨眼睛,笑得甚是得意。天色渐暗,大大小小的雪粒纷纷洒落,云眷望着檐下的雪出了一会神,起身告辞。唐薛笑道:“天色不好,我便不留客了,师妹路上慢着些,等到了正日子,我一定过去讨一杯喜酒吃。”云眷笑道:“求之不得。”看着他斯文平和的笑颜,忽地想起午后同何尚二人在茶楼中的一席话,略略迟疑,神色凝重。“夫人,我先去掸掸车上的雪。”阿平戴上毡帽,向阿薛一拱手,出了书斋。“师妹这是有话要说?”唐薛见她停步,面露疑问。“茶楼那处喧闹时你可知中间那人是谁?”云眷侧过身,缓缓问道。唐薛脸色阴郁,少顷,点了点头,沉声道:“我自然知道,不过是师门败类,衣冠禽兽。”“那他做下的恶事你可知道?”云眷目光一寒,双眉微微皱起,连语气也冷了几分。唐薛抬头,虽只看她侧颜也知目光中带了几分寒意,垂下了头,默然良久,沉声道:“我知道。是我害了文师妹,也连累了程师弟。”嗓音沙哑,神色愧然。“可是”可是时光难复,再如何愧疚终究于事无补。程昊向来精明干练,哪知一朝深陷情网不能自拔,将自己一片真心捧给心仪的女子,却被她毫不在意地踩在脚下。然后,他因情生妒,身心俱伤,最终被逐;而那个娇滴滴的女孩,对唐薛情有独钟,将程昊的一片真心视为尘土,弃若敝履,哪知不但未能与心上人携手,反而失了清白,毁了一生,还险些赔上性命云眷目中空荡荡的,神色黯然。“我离开书院比程师弟晚不了多少时候,开始时居无定所,后来又忙于生计,文师妹那件事我也是多年后才从安无师父口中得知。师父说他二人得先掌门照拂,结为夫妇,寻了个民风淳朴之处结庐而居,不想故人打扰。昔时之错我已来不及挽回,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寻捕安远时出一份力。”唐薛本就聪明,见她神色便知她言语虽留了余地但终究难以释怀,当即正色道:“这些年我历了许多人情世故,深悔年少轻狂与自私虚荣,知道安远所作所为后更是发下重誓:他日若再遇程文两位必定当面叩头认错,他们若有急难我也必倾全力相助。唐薛虽不成器,但言出必践,一诺千金,无论师妹信与不信,我都是这句话。”言语铿锵,掷地若有金石之声。云眷自与何尚二人茶叙后便心中郁郁,见了唐薛之后更觉昔年之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此刻听他自责己过,口气诚挚,目光坦然,神色磊落,知他语出肺腑。人生过半,程文二人已并肩携手,自己一个局外人徒然纠缠于过去的是是非非又有何益?便是再追忆往昔、抱打不平,终究已经过去了因落了雪,街上几无人行,整条街空荡荡的,从车窗望去,唐薛站在竹林外负手目送,马车越行越远,他身上的棉布袍与地面的雪颜色似无分别,渐渐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