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期回神,忙道:“有劳大夫,我送您老出去。”帮他拎起医箱,当先大步而行。何大夫倒背双手,跟在身后,暗自腹诽:平日相见这梁垣公子很是沉稳,颇有宗族家主风范,怎么一听夫人有孕便如此喜形于色,连礼数也顾不得了,到底还是年轻,欠了几分老成,沉不住气啊。缓缓摇了摇头,伸手捋着山羊须,迈着八字方步慢慢去了。待子期送大夫出去,月牙儿扶云眷起身到床边,为她铺好被褥,扶她坐好,笑道:“太好了,娘亲,我要有弟弟或妹妹了,不过可惜可惜婚期将至,再有两月我就不能这样陪着娘亲”云眷拍拍她手,笑道:“前些时日听子成提起他家在昌平城新开了两间铺子,以后也交由他来打理。你们成亲后还要在这边常住,你平日无事还能回来陪着爹爹和娘亲。”月牙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顿了一顿,思量片刻,望着云眷轻轻道:“等弟弟或妹妹生下来,爹爹和娘亲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待我?会不会只疼弟弟或妹妹不疼我了?”云眷脸上本带着柔柔的笑意,听了这话忽地愣住,一瞬间脸颊苍白,不见丝毫血色,呆呆望着月牙儿,眼神渐渐空洞,慢慢伸手按住胸口,手指收紧,紧抓住胸口衣襟,也不言语,泪水夺眶而出。月牙儿慌了手脚,忙取手帕去擦,却不料她泪流不断,似是伤心至极。月牙儿刚要出去寻人,子期回了内室,见云眷如此模样吓了一跳,忙问她是那里不适。云眷不语,只痴痴地落泪。月牙儿红着眼眶道:“都是我不好,我问娘亲会不会有了弟弟妹妹就不疼我,没想到娘亲她她就是这般模样。”子期皱眉不解,忽地想起四年前成渊传书请自己至此,他除了述说云眷被囚、夜袭、力战,另提及一些她年少时的隐秘之事,略一思索已知这其中关键所在,登时心中大痛。眼见月牙儿跪在脚踏边痛哭,伸手拉她起身。月牙儿哭着摇头,连连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胡乱疑心,我”子期长叹一声,拉她起身坐在床边,拍拍她肩膀,安抚道:“云眷她不是怪你疑心,她是心疼。你再这么哭,她只会更心疼。”心疼面前的月牙儿,也心疼多年前那个孩子。子期坐在榻边,扶云眷靠在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她肩膀,哑声道:“你出生那日,云眷她就是这般抱着你哭,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那副模样,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素来心软,你这般问,虽是自己多心的缘故,却让她心疼。”心中定了一定,温声续道:“爹爹跟你说,以后就算有了弟弟或妹妹,你还是这家中长女,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是梁垣府独一无二的大小姐,你若有闲暇,还要帮爹娘教导年幼弟妹,他们也会敬长姐如母。”轻轻晃了晃手臂,向怀中柔声问道:“我说得对不对,云眷?”云眷回过神来,慢慢点了点头,抬起泪眼看着月牙儿,抽泣道:“对,都对,就算有了弟弟或妹妹,我也要教他敬你爱你,他若有什么不是,长姐如母,你就替我们管教,他不能不听。你的房间我们会一直给你留着,你的衣衫用物一概不许动,就算你出嫁,这个家永远都是你家,你随时可以回来。”略顿了顿,抬袖擦擦双眼,续道:“你是我和爹爹的心头肉,一天是就一生一世都是。等我们百年之后,家中产业你和弟弟或妹妹平分,我们为人父母绝不偏私。子期,我说得对不对?”说罢,她回头看着子期,双目满是希冀,双手紧紧抓住他前襟,犹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子期见她殷殷期盼中隐有两分癫狂,暖暖一笑,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如春江之水,为她捋了捋鬓边碎发,下颌抵住她额角,轻轻晃道:“云眷说得不错,月牙儿本就是咱们的心头肉,就算再有孩儿,咱们也是一般对待,绝不偏私,就算嫁为人妇,也永远是咱们的掌上明珠,以后她为人母,咱们就是外公外婆。”云眷闻言,双臂软软垂下,虽泪水未干,却满面欣慰之色。月牙儿本已止住了哭,听到这里,握住云眷双手,将头枕在子期膝上,启唇一笑,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轻轻道:“月牙儿有幸,有这世间最好的爹娘。”云眷情绪大起大落,又痛哭一场,过不多时抽泣之声渐止,呼吸由短促变得均匀悠长,终于沉沉睡去。那日何大夫临去时反复叮嘱胎儿未满三月一定小心保养,又开了养气补血的方子固本培元,对胎儿也有助益。见子期差人抓药不放心,又不舍得离家,月牙儿便自告奋勇,亲自跑了几家药铺,生怕忘了大夫叮嘱,抓完药回家前又跑了一趟何大夫的医馆问长问短,一一提笔记下,确认并无遗漏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