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几人谈笑,子期感叹道:“少时读书听夫子讲后来者居上的典故,如今也是这般。别看云眷师父平日甚少来此,等哪日她一搬进来,大权在握,月牙儿、我、子成便如陈薪,云眷师父这位后来者要居上喽。”云眷放下碗箸,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叹道:“确实大大不公,要不然”看了看月牙儿与子成,再转向子期嫣然一笑,正色道:“要不然我不搬进来了?安无师父说天气转暖后要将我那同辉堂粉饰一新,反正故土难离,住惯了的地方总是好的。”子期拧眉瞪眼,故作焦急之状,月牙儿与子成二人互相使个眼色,埋头拼命扒饭,暗暗忍笑。因入夜仍是极寒,用过夕食不久子期便催着散了,亲送云眷回别院,二人步行上山,一路携手而行。云眷提起今日之事,言谈之中颇带了几分忧虑,子期道小儿女事一切随缘,且看以后各自造化,太过在意反而弄巧成拙。云眷知道他素来潇洒不羁,处事极为通透,便也一笑释然。二人再同行一段,眼见山门在望子期方停下脚步,看着云眷进门。刚到剑阁廊下便觉树后有人徘徊,扬声喝问是谁,只见成渊从树后转出。云眷想起白日广容子所言,忙打开阁门,让他入内。剑阁夜话掌起灯烛打量才发现,距上次相见不到一月,成渊已瘦了整整一圈,眼窝深陷,形容憔悴,想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缘故。“云眷师父,我”成渊甫一开口便哽咽难言,索性伏案而泣。看着面前这个自小便在风沙中磨砺的孩子,忆起他稚龄之时混迹市井,被人欺辱打骂都不曾落泪,如今为情所困,堂堂七尺男儿在自己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云眷心痛不已。偏偏那两人一个自己视若亲生,一个是故友之子,都与自己有撇不开的关系,她一筹莫展,只默默看着。良久,成渊拭了拭泪,抬起头来,云眷看着他轻轻道:“哭完了?”成渊沉默片刻,迟疑地点点头。云眷掏出手帕,为他拭去眼角泪痕,温言道:“既是如此,以后为了这件事不许再哭,能做到么?”成渊声音嘶哑,咬了咬牙,哽咽道:“能,弟子只在您面前掉泪,只这一次。以后,弟子尽量”尽量如何?尽量避开?闭门不出还是视而不见?一阵奇痛袭来,痛彻心扉。云眷想了想,望着面前摇摆不定的烛光沉声道:“师父跟你说一桩往事可好?”“许多年前,有位前辈因机缘巧合拜入忧黎,他本就是孤儿,尘世中已无亲人,入书院后常因天资不够聪颖、性情古怪、难以合群被同窗欺辱。有一日,他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无处可去,便独自上山,或许是为了宣泄怒火,或许是为了躲开欺辱他的人,更或许是为了一了百了。但是,苍天见怜,他遇到了一个采果摘花的姑娘,那姑娘见他衣衫破损,便为他缝补。因那姑娘也是书院弟子,喜欢侍弄花草、寻幽览胜,后来二人便时常相约出游,更约好了冬日观梅赏雪。时日长了,那位前辈对姑娘情根深种,相思刻骨。姑娘课业之余常常与他相伴,对他自必有情。”说到此处,云眷停下问道:“依你的猜测,他二人之后会是如何?”成渊想了想,答道:“那位前辈境遇堪怜,这位姑娘对于他来说不止是倾心相恋、刻骨相思的红颜知己,以后也会是相濡以沫的妻子,更是相依为命的亲人。”云眷缓缓点了点头,凄然一笑,道:“你所言不错,若是不出意外,他二人便是你说的模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成渊见她神情若此,知道必是天不遂人愿,问道:“难道他们后来出了意外?”“一日雪后,那姑娘想摘梅花为前辈做饼烹茶,久候前辈不至便独自上山,沿路而归时失足滑下深渊,尸骨无存。而那天前辈担心雪天路滑,便一直候在山下,想与她相携上山,结果,二人就此错过。于那位前辈而言,此事成终身之憾。后来他一生未娶,每年在姑娘跌落处洒梅相祭,又交代心腹弟子待自己百年之后埋骨于斯。”说到此处,云眷问道:“换了你是那位前辈,若是可以选择,你是愿那位姑娘钟情你一人后红颜早逝,还是愿她另结良缘、得享遐龄?”成渊毫不犹豫地答道:“我选后一种。相比死别,我宁愿生离。”语音朗朗,似有金石之声。“为何?”“比起我开心,我更愿她安好。”云眷唇角微勾,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的境遇虽与那位前辈不同,个中道理却是相似。你有了心仪之人,她若按你意愿留在你身侧却不开心,那不过是成全了你的喜欢;她若能按自己意愿选择心中所爱,你虽难过,却是成全了她的喜欢。”说到此处,抬手为他理了理鬓边散发,问道:“你若真心喜欢了谁,可愿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