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吧,没有个结果,你总是不能放心。”
他伸出手,在德拉加手腕上点了点,德拉加一眼看见他手腕上盘着条细细的银色小蛇,禁不住皱眉,“这又是什么?”
埃米尔伸出手给他看,那条蛇僵硬而冰冷,细看才发觉是条卷曲的坚硬藤蔓,却不知为何变成了银色。
德拉加狐疑地看他一眼,转身而去。他知道雪谷兴建是在药塔,百多年前就是这样,而三塔师匠已经莅临。
萧未瀛等在前代药塔师匠御用的书房里,身边陪着的是霍雷亚和格拉齐安,萧撄虹被带走时,他清楚看见格拉齐安微微皱了一下眉,自己那向来任性不顾忌的侄子这会儿却带点故意似的,走了几步又兜回来,当着众多长辈、一票卓根提斯和德拉加的面,在格拉齐安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萧未瀛差点笑出声来,他盯着格拉齐安看,那孩子照旧面无表情,一张娃娃脸却渐渐变了颜色,终于从黝黑里透出绯红。萧未瀛慢慢在沙发上坐下,虽然提心吊胆,脸上半点不露。维琴秋没同他细谈过雪谷,他也并不想知道太多,但总有什么在心头萦绕不去。是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附在阿梅代乌身上,三番两次想要置萧撄虹于死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是活着的人吗?
霍雷亚闲闲地说:“听说最近山里出了点东西。”
他的遣词有点古怪,萧未瀛微微一怔。
“有小孩子说,看到豹子在山间出没。”他加重语气,“黑色的豹子。”
萧未瀛微微蹙眉,“夜巡组怎么说?”
霍雷亚摇摇头,“没怎么,耶拉已经安排他们加强戒备,提防不要让野兽闯进来伤人——话说回来,这山里还有野豹子?如果真是山里的毛团,我倒想顺手逮回来玩。”
萧未瀛微笑点头,刚想开口,霍雷亚忽地变了颜色,视线投向窗外。萧未瀛一回头,表情顿时消失。深褐色晶亮雕花窗板已经收起,血一样浓稠的乳色液体从窗子上流淌下来,像银白色的雨水,浑浊成一股股粘腻深沉的暗流,覆盖了房间里几扇窗子,那雪潮一样的液体——姑且以为是液体吧,铺天盖地,沉重而又灵活,明亮而又深厚,比起水流,更像某种怪兽潮热腥甜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骨塔的外壁。
“……什么东西。”
他极缓慢地起身,那半个问题省略的部分所有人心里都自动替他补完——这和萧撄虹有关吗?那孩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太过全神贯注,以致忽略了角落里微弱的“咯咯”声。
萧未瀛轻声惊呼,“格拉!”
男孩不知何时倒在地毡上,身体僵硬扭曲成s形,抽搐得不能自已,那奇怪细碎的脆响竟然是他骨节打颤的声音,他像只被撕掉了翅膀的蝴蝶,丑陋而又可悲地扭曲颤动着,痛苦却是真实的。霍雷亚俯身想抱他,指尖刚触及他身体,他就痛得一头撞到了墙上。
墙壁上的雪色潮水仍在蔓延,仿佛随时可能涌进房间,整座骨塔如被雪崩笼罩——如果那是真的,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如同晶白闪电,刹那劈开了所有人心头的迷惑与恐惧。
格拉齐安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突然直直地跳了起来,苍白眸子睁得大大的,在因为窗外银潮弥漫的诡异奇景而显得阴暗的房间里,他看上去就像个娃娃脸的僵尸。
连一点预兆都没有,他一步就跨到窗边,对着关得死死的窗扇一头撞了上去。玻璃长窗哗然破碎,男孩翻出窗外,那个姿势诡异得完全不像人类——瞬间之后,房间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翻掠出去的姿势像一条正在飞行的蛇,就在跳出窗子触及那股幻觉般危险银亮潮水的一刹那,利齿、尖爪、鳞翼陡然盛放。它从浓稠腻白的水流中探出身体,像一只自汹涌岩浆中生发出的史前巨兽,扭转了长长颈子对牢天穹发出一声高亢啸叫。和之前那声不知何处而来的嘶叫不同,这是维奥雷拉人听惯了的龙啸,沉郁而骄傲。
霍雷亚扑到窗边,伸手就抹了把淌下来的液体,那液体银雨一样不住汹涌而下,挂满屋檐,却入手即灭,竟是萤火般的幻象。他脸色渐渐发白,轻声叫,“侯爵大人。”
萧未瀛攥紧手指,“发生了什么?”
“这是血。”
药塔雪谷,骨塔的月门与蛛巢,都是师匠之尊才能操纵的秘术,但除了蛛巢可以依靠师匠己身之力掌控,剩下两桩都需要三塔师匠联手倾尽全力才能完成。二十四宗系中最传奇那一支——能够独力打开月门的那一支原本就人丁稀薄,最后一位嫡系传人过世后,月门已经失传多年,而今骨塔继承的月门秘术,充其量只能作为重建雪谷的引子,更没办法抵达传说中“时之桥”和“地之阶”的境界。
三塔联手才筑造出的雪谷幻境,这会儿竟然被活活撕了开来。
满座皆惊,霍雷亚当机立断,一把抓住萧未瀛,“侯爵大人,您得跟着我。”
萧未瀛聪明绝顶,一点头跟着他狂奔而去,顶层大厅橡木门紧闭,龙牙会守在门外,霍雷亚喝命,“开门!”
几名手下扑通跪倒,“大人,这门打不开!”
萧未瀛一拉霍雷亚,“格拉。”
霍雷亚会意,冲到走廊长窗边仰头上看,骨塔粗糙巍峨的石刻外壁上,那银色的水流仍活了似的循环流淌,无始无休,雪色潮水中,一只纯黑的龙昂首伏着,双翼伸开来缓缓扇动,正逆流而上,像一艘幽灵船自下而上在银白瀑布中游走,笔直逼向塔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