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骑上了李雨升新买来的电动车,鹿明烛坐在李雨升身后,吹着被月色照了一晚上的凉风,心中无念无想,只是静静感受着李雨升身上漫溢而出的悲伤,轻轻靠在了李雨升的后背。
田间无旁人,李雨升将车停好了,率先朝着母亲的坟墓走过去,鹿明烛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看着李雨升在墓碑前站定、跪下、点香、磕头,瞳孔里一抹灰色闪过,旋即恢复黑白。
李母的坟前摆着干净的果子,上面没有鸟儿啄食的痕迹,一看就是李父昨天刚带来的,墓碑上没有一点浮土,不需要李雨升再擦,李雨升便只是安静地跪着,看着母亲的墓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鹿明烛在李雨升背后站定,陪着李雨升沉默了一会儿,见李雨升稍微朝着自己的方向侧了侧身,听他开口道:“之前女魃和我说过,如果我死了,你会自己活很久,答应和我在一起,就相当于提前知道自己一定会承受这种痛苦了。那时候我还没什么体会,现在……倒是明白点了。独自活着是个坎,可能我现在感同身受了。”
鹿明烛没有回话,李雨升转过脸去,嘴角挂着一点寡淡的微笑,用尽量轻快的语气问鹿明烛:“哎,小美人儿,上辈子我死了以后,你把我埋在哪儿了?有空带我去看看,我也祭拜祭拜我自己个儿。”
“……”
李雨升半开玩笑似的说了这句话,鹿明烛的瞳孔却缩了缩,将头偏开,李雨升没第一时间追问,鹿明烛便当他不计较,看李雨升要起身,上前一步扶了一把。
两个人并肩站在李母的坟前,鹿明烛想要收回手来,但被李雨升抓在肘间握住了,他望着李雨升,李雨升则垂眸看着母亲的墓碑,什么都没有说,却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像是一种无声的表示。
鹿明烛却知道,李雨升这种动作不过是自我安慰,翁有鹤那日难得说了真话,尽管近期是李母的回煞之日,但鹿明烛刚刚因为心虚——因为习惯,已经提前看过,附近并没有李母的魂魄在徘徊。
换而言之,李母没有任何放不下的尘间事,施施然喝下了孟婆汤去投胎。活着的时候表现得和李雨升那样亲热,仿佛自己的一切都是围着李雨升转动的,死了以后却这样轻易地释然放手,鹿明烛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动了下鼻子,有些不屑。
——倘若换成别人、倘若换成他鹿明烛先李雨升一步而去,就算只剩下一缕魂也必然会纠缠在李雨升的身边,就算没有帮助也要守着他、看着他,什么孟婆汤什么奈何桥,统统要等到李雨升百年之后,要想尽办法逆天而为,谁也别想忘了谁、谁也别想丢下谁。
鹿明烛望着李母的墓碑,自己心潮澎湃地想着,不期然身边的李雨升又问了一遍:“到底给我上辈子埋哪儿了啊?我真有点想去看看。”
“看什么,你不是自己和我说的,让我别提上辈子的事儿你不爱听,怎么自己提起来就肆无忌惮,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鹿明烛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被李雨升问到不想回答的问题,瞬间有些烦躁,拧着眉用重话条件反射地反驳了,对上李雨升的视线才蓦然清醒,感觉自己实在反应过度,磕巴了一下,低道:“升哥,我、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没事儿,你都放下了,我也是不该提。”李雨升拍了拍鹿明烛的手,重新转过脸去,鹿明烛抿了抿唇,有些小心地打量着李雨升的视线,怕李雨升还是放不下,不怎么想在这里待着,小声说道:“我们回去吧?天都亮了,一会儿要来人了。”
“得,回去了。”
李雨升爽快地同意了鹿明烛的话,转身同鹿明烛一起往田垄外走。
鹿明烛挽着李雨升的胳膊,却总觉得如芒在背,他回过头去,用灰色的眼睛往向李母的坟茔,可那里空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有。
被注视、被紧盯的感觉让鹿明烛分外心虚——又或许他是因为心虚才有这些感觉,总而言之,这里的一切都让鹿明烛感到狼狈不堪,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他攥紧了李雨升的手臂,上了车之后,又紧紧地抱住了李雨升的腰。
“升哥,你真的不怪我,是不是?”
“真的,我就是想让我妈看看你,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我不多想。”鹿明烛将头盔掀起来一些,整张脸埋进李雨升的背里,闷声闷气地重复:“你别怪我……你都说好原谅我了,千万不要怪我。”
“好、好,不怪你。”
李雨升随口答应着鹿明烛的话,因为已经说了太多次而有些漫不经心的敷衍,鹿明烛却将他搂紧了,随着车子发动,微微侧过头去。
他的视线落在李母的坟墓上,带着倨傲的示威与褊狭的警告。
——尽管那里切切实实的,只是一堆埋葬了死人的死物,给不了他半点回应。
早上回家后,鹿明烛老老实实陪着李雨升同李父吃了早饭,而后李父出门去地里干活,李雨升在门口同他说自己上午歇一歇就走,不再特意过去道别了。
李父多叮嘱了李雨升几句,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略有厚度的白色信封,瞄了一眼室内,凑到李雨升跟前道:“这个,我估计是小祝给的,摆在你妈照片儿前头,我看见给收起来了,刚才他在我就没说,这钱咱可不能要了。”
“……他还真是会给我添麻烦。”李雨升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白信封推回了父亲手里,“你就拿着吧爸,我妈出事儿那天他不是也在吗,后来他忙自己的事去了没顾上我妈这边,心里一直愧疚,你把这钱拿着,兴许他能好一点。他不缺这点钱,话说回来,这些钱你也好好儿地存上了,可别觉得有现钱了乱花,不然我也不放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