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将人哄睡了,阿尔文替贺逐山掖紧被子,坐在床边静静看了须臾,才悄声下楼。
他倚在车边,点燃了一支烟,并不抽,只是垂眼盯着烟头火星一点点吞噬烟身。燃烧过半时,烟灰徐徐,忽向远处涌去,然后逐渐汇聚成一个人影。
尤利西斯便这么从虚空中走来。
阿尔文没有回头,但他感知到了对方的到来。
尤利西斯说:“又让你得手了?”
“你也一样。”
“抱歉给你惹了个小麻烦。”尤利西斯说,“动用如此高的权限在短时间内修改大量程序,应该会被系统来回检查个十几遍吧?啧,那种浑身上下所有数据都被读取的滋味并不好受……”
“你知道就好。”阿尔文漠然打断,“看好你哥哥。别再让他乱跑。”
“我看不住他。”尤利西斯说,“每一次他都不会按照既定的程序向前走。每一次,即使是在刷新点,用那么柔和、干净的眼神看着我对我笑,最终他也还是会离开。”
“你就没有想过让他离开?”
“我听错了吗?”尤利西斯挑眉,“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会让你的教授从虚假的美梦中苏醒吗?Ghost现在就只是一个被你关在网里的虚拟幽灵。”
“你哥哥现在也只是一个打满补丁的千疮百孔的错误程序。”
尤利西斯的眼神冷了一瞬。
“系统在找他。”阿尔文用的是肯定句。
“对,系统在找他。”片刻后,尤利西斯耸肩,“没办法,打了太多补丁了,总会引起杀毒软件的注意。每天五点是我最紧张的时候,如果太阳下山他还在,说明系统还没找到他。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会让人厌倦的……这也许就是她说的代价。”
“你是唯一没有见过她的人,”尤利西斯眯了眯眼,饶有趣味地想起什么,“说来我都没问过你这个问题——你把自己当作什么呢?一个人,还是一道指令,一个程序?”
“我只是履行我的职责。我的代码的唯一目的,就是留下贺逐山。”
“唔……或许,我是说或许,”尤利西斯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不仅仅只是一条代码呢?也许她灌输给你的所有‘背景文件’,所有‘人物假设’,都建立在真实的记忆上,而那些记忆曾经都属于你……”
“我不想挑战这个可能。”阿尔文冷冷道,“留下他在我身边,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你用了‘我’。”尤利西斯叹息道,“虽然嘴上说着自己只是程序,但心里永远怨恨嫉妒得快要扭曲,希望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可以真正触碰到他,而不是一些通过代码编写的虚假的五感……其实你也很羡慕我吧?你知道我是被上传的意识数据,我拥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你,你是人造代码,永远只是一个影子,甚至某人的替身……”
“够了!”阿尔文骤然打断,“收起你那些假设,在这里我们没有差别……”
“你连想都不敢想。”尤利西斯不以为意,“你是代码,同时是个懦夫。”
“代码唯一的优势是理智。需要懦夫提醒你,名为阿尔弗雷德的程序已经濒临崩溃,继续迭代会导致文件被系统强行粉碎吗?”阿尔文笑了笑。
“谢了,大维序官,”尤利西斯耸肩,“我知道了,我会看好他。”
“不要再让他来干扰贺逐山的程序运行,下一次我不会这么好心。”
尤利西斯不置可否,然而一点荧光如火星般飘扬而至,伸手一抓,是一套权限密钥。
好吧,尤利西斯想,他总是说没有下次。
男人的身影已然消散于黑夜中。只有地上半根短烟,躺在草丛间,静静燃作灰烬。
作者有话说:
作者龟速敲字中……
114莫比乌斯(7)
◎“阿尔文。告诉我,你对我做了什么?”◎
半年后。
阿尔弗雷德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无人的大海上漂浮,被一波又一波巨浪拍得睁不开眼,海水腥咸,流经喉咙时使他有一种想要呕吐的酸涩感。这片海上太阳永不沉落,高高地斜坠在东方,像一轮火球炙烤海面。于是大海总是一片金光粼粼。水波纹照在他脸上,阿尔弗雷德却感受不到阳光的热度。他并不温暖,刺骨的寒冷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大脑,他忍不住在暖阳中打起寒颤。
然后他忽然开始下沉。
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拉扯他,拽着他的脚踝,将他往海底深处拖。越来越深,越来越黑,最终,阿尔弗雷德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听到微弱的海水钻过指缝的流动声,和隐隐的从远方传来的隆隆的爆炸声。那是什么的动静?他感到一些锋利的碎片正飞速穿过水流,向大海深处冲去。陨石雨一般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阿尔弗雷德觉得有血珠正滚烫地爬过鼻梁。
血珠。
他看不见血珠如何上升、破碎、融进茫茫的大海中,像一条细细长长的线。
但他感觉到生命在离开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