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文,我很喜欢你——”◎
门后是缝隙空间,高墙耸立,风暴汹涌,清除程序四处巡逻,绿色数据飞速流动。世界迷幻得令人畏惧,贺逐山挣扎着想抬手,却动弹不得,知道这里是神的领地,只有忒弥斯是唯一法则。
在飞速的下坠中,他不慎被吞入漩涡中心,那里狂风如刀,仿佛要把任何一个胆敢犯神的意识体撕毁、删除、粉碎成片。于是四肢被无数只手狠狠拉拽,意识再度陷入混沌。在最后的清明中,贺逐山听见一些模糊的声响。
很久很久以前,凤凰带他穿越火海,他用手遮住他的眼睛,不准他回头望失落的家园。
“你相信吗?”那时徐摧温声说,“爱超越一切,它客观存在,能让我们无视时空的束缚,在维度中穿梭折叠,见到那些你以为你不能再见的人。”
他的声音那么远,好像一阵风、一片雪,最终,天地一白,在茫茫的雪原里,一座巨大的、停滞不动的摩天轮映入眼帘。
这是哪?贺逐山吃力地想。他不能困在这里,他得出去,他必须回到现实世界,他还要见阿尔文……
他挣扎着想起身,就在这时,却感觉身后脚步渐近。一个影子横冲过来,“噗哧”一声,穿透他的身体跑向远处。另外一人紧随其后,纤细削瘦,年轻的脸被兜帽笼罩。直到一阵狂风吹来,吹起衣物一角。
贺逐山愣住了,因为那是他自己。
他在这须臾间意识到什么,猛然扭头,于是便在大雾弥漫的暴风雪里望见天海一线。雪雾浓重,只有一团光晕,那是提坦市的人造太阳正缓缓亮起。而海浪如潮,仿佛嘘声,一次次将余晖拍碎,拍到他的眼前。
一个声音说:“哥哥。”
——那是新世纪124年年底,特大级台风登陆东北海岸。人工智能系统忒弥斯陷入未知瘫痪,蜗牛区爆发数十年来最严重的大变乱——
那是命运轮盘悄然转动的时间点,却因过于遥远被人遗忘。
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曾在风雪之中与一人相遇。
“真美啊。”徐摧忽然说。
他就站在贺逐山身边,是一个虚幻的、闪烁的影子。
贺逐山伸手,想要触碰他。但手穿透了徐摧的脸,他只是浮动的光粒子。
“……这是什么?”贺逐山回过神来,轻声问道,“又是忒弥斯制造的虚假的世界吗?”
“贺逐山。”徐摧却望向他,那双眼睛一如往日般温柔,“世界可以虚构,程序可以编写,但是记忆……记忆不行。”
“记忆是错乱的、无序的,你不会记得它的所有细节……”
“但正是那些被扭曲的,能留在你脑海中的东西……最终构成了完整的你。”
一双眼睛倏然出现,灰褐色如琥珀,水光盈盈,城市霓虹闪烁其间,倒映着贺逐山的影子。
“我想看看这座城市……我还没有看过它。”
那个孱弱的、瘦小的影子忽然扭头,仰起脸,在大雪中用一种希冀的目光望着他。
“别哭,”贺逐山听见自己说,“不准哭。也不准叫我哥哥……你……你不要哭了,我带你坐还不行吗?”
“抱歉,我无意破坏规矩。”年轻人身穿呢子大衣,垂眼静静地望他。酒杯翻倒,“黑俄罗斯”的醇液流淌,他伸手扶正那杯酒,微微蹙眉:“我是不是应该赔你一杯?”
那些遥远的声音逐渐散去,灰褐色的眼睛却悄然重合。
那一瞬齿轮扭转,如遭雷击。
“是他。”贺逐山轻声说。
“是啊,是他。”徐摧笑了笑。
在地下城的洞穴中,风沙走石,篝火映脸,贺逐山擦着刀,对阿尔文说:“我想他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和你差不多大。”
“他应该没那么走运……”
“我连他的样子都忘了。”
我没有认出你。
那些被遗忘的片段涌入脑海,那些大雪中相拥的、滚烫的触感,相依为命的亲吻与搂抱。那短暂的相遇,和漫长的失去……贺逐山想凑近他,看清他,可是事不如所愿,一切又如雾般远去。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①”徐摧忽轻声说,仿佛吟诵。
大雾散去,古老的街道重现于眼前。
两个模糊的人影在远处出现,奔跑着穿梭在小巷间,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钟声敲响,翩翩的风衣惊起一地白鸽。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②”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