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烫了。谢神筠仰颈,她受不住,咬住了自己两指,而沈霜野含住了她蝴蝶骨上的那粒红痣。
风雨止歇。
翌日卢思吟起身,谢神筠和沈霜野已经坐在厅中用早膳了。
卢思吟一无所觉地落座,先去看了谢神筠的脸色:“昨儿晚上雷雨太大了,你被吓住了吗?我记得你最怕打雷,担心你害怕,去敲你的房门时你却已经睡下了。”
谢神筠容光胜雪,眼波潋滟处更胜青山碧水,倒是没有梦靥憔悴的迹象。
她细思了片刻:“头先那道雷是有些怕,我只好捂着耳朵没去听。许是风雨太盛,也把你的敲门声一并盖下去了。”
谢神筠见千人就有千面,是个非常善于洞悉别人喜好又能伪装自己的人,只是平素全看她愿不愿意装一装。
比如卢思吟虽生就金尊玉贵,性情却豪迈,爱怜老惜弱,因此谢神筠在她面前总是会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点柔弱。
那点柔弱因为她平时的刚强冷酷而更显脆弱。
果然,卢思吟道:“你没被吓住就好。这雨也太急了,还好昨日得借疏远的地方避雨,否则真要是露宿荒野,还真不知道如何过。”
谢神筠道:“长安城外贵人的别院山庄甚多,倒也不至于真露宿荒野。”
两人闲话几句,沈霜野一直默然不语。
早膳用完一行人便准备返回长安,卢思吟这次不再与他们同路,她住城外的永安观,再有两日便准备离京。
谢府与定远侯府离得不远,两人原本该是同行,但那马车一转却是七拐八拐地入了兴庆坊。
兴庆坊挨着国子监,虽算不上鱼龙混杂,但来往的人身份也是极其复杂,况且——
沈霜野记着来时的路,却觉得有些熟悉。
长安仍飘细雨,青檐飞瓦皆笼于细密雨雾之中,沈霜野见了那宅子,熟悉的感觉更甚。
马车停下,谢神筠掀帘出来,竹骨青面油纸伞已率先一步遮去了她头上细雨。
谢神筠看着伞下人,两指推开了伞柄,那是个轻而坚决的动作。
细雨顷刻沾湿鬓发,她夜间含情的眼在白日里冷却下去,显出霜雪似的凉意。
沈霜野眼眸微沉,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谢神筠入了内院,丫鬟仆婢尽皆忙碌起来,谢神筠沐浴出来,伏案写了一张拜帖:“敬国公的身体如何了?”
“敬国公回京之后除了去先帝灵前跪了两日,此后便一直闭门谢客。”杜织云道,“那日在宫中我观其面相,已有将死之状,只怕是用了什么虎狼药勉强撑住,拖不了几日了。”
“敬国公上书乞骸骨的折子留中不发,贺相与太后都还在观望。”谢神筠道,“但不管最后黔西道节度使的位置给谁,宣盈盈都与其无缘。敬国公一死,宣盈盈就得斩衰三年,这对她来说不是好事,除非她能夺情留用。”
三年的时间可以让宣盈盈避开朝堂的风起云涌,但也足够让她被人遗忘。
敬国公拖着病体也要奔波回京,未尝没有要在死前替她谋划的意图。
“舞弊案没有将谢道成打下去,太后保他的态度斩钉截铁,势必已经引起了贺相的不满。”谢神筠道,“今时不同往日,太后即便是代天子理政也是与从前有区别的,朝臣们如今最担忧的事就是母强子弱,日后取而代之,太后要是在这件事上稍退一步,或许还能降低贺相的警惕。”
但太后不肯。
昨日贺述微亲自送秦叙书出京,除了因为两人私交之外,还有对太后不满的一层缘故。
如今这局面长久不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谢神筠将写好的名帖递过去:“去送给宣盈盈,我要约她见面。”
铁画银钩满纸淋漓,谢神筠写给宣盈盈的拜帖学的是张旭贴,但收笔处圆融宛转,有她自己的风格,宣盈盈一见便知。
“宣将军会答应吗?”杜织云问。
谢神筠和宣盈盈的合作是各取所需,但两个人又都彼此防备、各怀鬼胎,谁也不能真正信任对方,春明湖刺杀之后两人互相怀疑对方的事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谢神筠提腕在青瓷莲花鱼台盏中洗笔,墨色晕开于水,染黑了莲瓣。
“我要送她黄金台、青云路,她焉有不应之理?”
第56章
宣盈盈递了回信来,约见的地方却改在了平康坊的挹翠楼。挹翠楼在今年的春评中出了两位都知娘子,如今风头正盛。
时入六月,天色尚明,平康坊临着曲江水,各处彩幡招展,胡姬丽人倚楼,水岸连楼雕梁画栋,尽贴珠翠金箔,曲水畔往来之间多香车华服,流水似的涌入翠楼彩瓦之中。
谢神筠在挹翠楼前下了马车,她换了雪青道袍,外罩一顶深紫帷帽,浓纱曳地,融在往来人群之中毫不起眼,细看却又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