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征不征得来,仲陵到越州这条线,他必须得保住。
这里毕竟不是燕昶的越地老巢,许多手段他施展不开,又即便是施展了,也是硬拳头打在棉花被上,没多少人信服。不信服的,他除了威逼、利诱和怀柔,也毫无其他办法,再不济,只能干脆杀了祭旗。左右他已经是仲陵城里的杀神了。
仲陵大小官员排得上号排不上号的原有七八十个,破城时混迹在流民中跑了十几个贪生怕死的,入主仲陵行宫时又被他斩了三十多个口出狂言的老匹夫,如今站队投诚的仅有十来个人,剩下的宁死不屈,全在大牢里关着。
仲陵府衙大牢都人满为患了,周凤为此日日来向他抱怨。
闵霁兵临密滦河,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心力去应对。仲陵城他要守,仲陵城往南直至越州“老家”的沿途他都得拿捏住,否则一旦后院起火,他这仲陵城就成了一座孤岛,只能任人宰割。南方十三郡最近颇有些不安分,还有几支海外异族频频骚扰越州海部,想趁越地军备空虚捡个漏子。
他想要的“大夏”,他心中的“大夏”,还未立国,就已是内忧外患。
燕昶觉得不只是肩疼,整个后背连脖颈都似被重锤砸了一下。那重锤是大夏半壁被他打下来的江山社稷,也是他不甘雌伏于人的勃勃野心,这屈忍十年的野心快要将他扼死。
门吱呀一声。
这殿太老了,老到燕昶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盖起来的,大夏历代天子一直派人好好修缮着,一边修葺一边盛赞仲陵风物,其实却也没住过几回。仲陵宫里的人老了一批又一批,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仲陵行宫竟然会迎来新的主人。
空旷的寝宫回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殿很大,层层罗纱遮掩,燕昶在一片昏暗中望着罗纱外虚无缥缈的身影,他以为是周凤又来抱怨:“城里怎么了,牢里又怎么了?”
“是我,殿下。”余旭撩开帘子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壶酒。
飘飘然的,燕昶像是望见了朝他姗姗行来的余锦年,那个泥一般柔弱得能任人揉搓,却心如磐石,油盐不进的小神医。
他看着余旭走过来,接过他的酒。白玉壶一直温着,盛着褐盈盈的一抔酒,闻着苦中发甘,吃着也辛涩回甜。酒基是好的,仲陵城出名的好酒,只是不知道都泡了些什么东西。
余旭坐在他“龙床”前的脚榻上,宽宽大大的殿、宽宽大大的床,他一个人睡也不知道冷不冷,反正余旭是觉得冷飕飕,他道:“请仲陵名医开的药酒方子,安眠宁神。”
燕昶确实睡不着,枕戈待旦,什么安神方子都没用。原本医营只愁越王的肩臂问题,如今又愁上个失眠,整个医营都快愁秃了,召谁谁就顶着一脑门官司进来。日后再召,推三阻四,来的都是些被医营排挤的倒霉蛋。
周凤要提枪去押,燕昶说算了,老天不许他安眠,何必强求旁人,自己也干脆放弃,倒难为余旭还记挂着。
燕昶看他乖顺地坐在脚边,低着头认真摆弄一支安眠香,那东西早就对燕昶没用了,闻着只是个香儿罢了,他倒是锲而不舍。
余旭觉察到他的目光,抬头笑了笑。
燕昶微微一愣,心里有了片刻的动摇,要么,对他好一些?这种时候,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医官都推脱着说军营伤众,能不进宫就不进宫,哪还有人能想着他睡不睡得好。
也不知究竟是仲陵名医确实医术高明,还是安眠香罕见的起了效用,吃下药酒没一炷香的时间,他竟朦胧有了困意。被余旭扶着躺在床上,头顶的金色幔帐缓缓旋转,连惯常夙夜作痛的肩臂也不疼了,整个人像是松解下来,飘忽欲仙。
余旭靠在床边依稀地哼着什么。他想着,余旭好像也是江南人。
一个顷刻,燕昶闭上眼睛,竟得了一宿黑甜好眠。
还梦见少年时,十一二岁光景,有母妃疼爱,得父皇厚望,奕奕其华,光彩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