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言尽于此,姨父姨母还请安心。”谦和端庄的拜礼,准备出去,宝钗戴上纱帽却又转头,“姨父姨母见谅,宝钗奉长公主懿旨前来,必须将这些聘书、庚帖之类悉数交上。长公主一向仁善大度,不会为难重病的老太太,只是,还请姨父注意些,这些东西,万万不能有什么背书、拓本,要不然……”定远侯难得留在京城,而且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走,有足够的时间亲自来“亲戚家”算账。
要是贾老太太出殡之前或之后,家贼或盗墓贼之流将那些背书、拓本从棺材里掏出来了,只怕要沦为流传千古的笑柄。
贾政再次气血上涌,但他一点没糊涂,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把整个家给抄一遍!决不能留下什么副本,害不了外甥女,却能要了全家的命!
可是,贾政却不知道、甚至不敢去猜,另一个外甥女说的那些个欠条,到底有多少的副本。
……
贾家再次“抄检”,宝钗自是要亲自看着的。带着纱帽继续扮林县主,当然,暗地里打发了几个侍卫去给真正的黛玉报信。
黛玉接到那些聘书、庚帖,却不觉得惊讶或者伤心,只觉讽刺。果然如此,与自己想的丝毫无差。
所以她才会提前请了宝姐姐,两世,一个宝玉,明里暗里地同时与她们两人议婚,往情说自是人生自是有情痴、造化弄人却奈何。可跳出来,往规矩、法度、礼制上头说,怎么会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谁无辜,谁作孽。
……宝玉确是无辜的,他大概根本不知情,纵是知情也无法去改变什么。可因他而起,终究得由他来承担。
许檀过来瞥一眼,冷笑:“你这个外家真是恨不得害死你。”太子妃竟是个定过亲的,若流传出去,黛玉可不得抹脖子或拿根绳子来挂死自己?
“不至于,论理……是他们站不住脚。”黛玉低着头,细细抚摩着“聘书”上的字迹,父亲的字,极为相像。最后,卧病在床,握笔的手不断颤抖,却依旧带着笑意写诗词提注解,还说“总算有时间好好陪玉儿”的父亲……
黛玉合上双眸,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手上一使劲,刺啦一声,“聘书”被撕成两半。赝品就是赝品,必须得撕了,省的真切的人看得伤心。
撕了聘书,又去撕庚帖。许檀不欲阻止,反觉得听痛快,只是提醒着:“注意你的伤。”
小心着呢!谁会为了个假货让自己受伤?
黛玉咬着牙将庚帖撕成了一式八分,方觉得心口不那么堵得慌。舒了一口气,再看向不远处的外祖母家,眼儿一片空蒙,眸中再次溢出星星点点的忧愁。
许檀皱眉,这……真伤心了?
黛玉却摇了摇头:“只是,不敢信。”
不是不敢信外祖母会害她,既成事实,还矫情个什么劲儿?只是,不敢信:“宁国公贾敬狡诈如狐,怎么会使这种破绽百出的计谋。”
贾敬的手段一向晦涩却毒辣,悄然围堵而后一击必杀。这次太平淡、太顺利了,黛玉反而有点儿怕,怕自己已经入了别人的圈套,更怕……她的自以为是,反给云涯添麻烦。
萧瑟的秋风扫过空空的小巷,卷起圈圈落叶,如枯叶之蝶零落。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养在闺中的少女,区区十五芳华,能叹一宿的秋窗风雨夕,却怎能看得清延续二十年、又凝聚于一秋的狰狞仇怨?
不由小小地哆嗦了一下,越发的冷了,其实穿的够厚,只是心冷、心有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