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紧紧握着宝钗的手,湿漉漉的眼眶中再次溢出一股泪,痰卡在喉咙里,说的话只能断断续续:“最近、外头、那些个话……外祖母都知道……委屈你了,委屈玉儿了……”将黛玉配给宝玉,怎能不是委屈?可是、可是,宝玉很好,心地善良、一片痴心,必会善待黛玉的!
宝钗不知贾母心中所想,她也丝毫不关心,低头看,被握着的手。干枯鸡皮与玉白晶莹,油尽灯枯与饱满丰腴……对比,太过强烈。
宝钗艰难地动了动左肩——为保证“相似”真的上了夹板,而后小声,学着黛玉的口气:“外祖母,我、我肩膀疼。”
贾母赶紧松了手,动的剧烈不由咳嗽了几声,痛苦难耐:“咳咳、玉儿……我忘了……”
记得“黛玉”委屈了,却忘了“黛玉”的肩膀带伤,伤得还很重,一路从长公主府颠簸到贾家,也没人问一句到底受不受得住。
宝钗已然站了起来,盈盈福礼,纱帽压得低低,细纱微动、影影绰绰自是一番美态:“外祖母,玉儿还须去拜望两位舅母,先行告退。望外祖母放宽心思,好好养病。”
没听出那句“放宽心思”中暗含的讽刺之意,贾母剧烈地咳嗽着,无法再抓住人,只得艰难地转脖子瞧那轻纱袅袅的身形缓缓退出。刚刚“玉儿”说要去拜望舅母,小儿媳妇与元妃娘娘都算计过黛玉,黛玉却不计前嫌主动去拜望……黛玉也是个好孩子,配宝玉,真是、刚刚好。
宝钗退出贾母的病房,早听得里头咳嗽声声的大夫赶紧涌进去诊治,贾政等围在门口急得不行,还在大夫出来的挺快:“老爷不必忧心,老夫人只是卡了痰,没有大碍。”
贾政总算舒了一口气,却又反应过来“黛玉”就在身边,陡然一僵,赶紧解释或者说掩饰:“外甥女莫怪,实在是你外祖母的病太重了,怕见了你,一时喜极……”
“‘舅舅’多虑了。”宝钗在心中冷笑,眼看贾母确实不行了,可就算要死,也不能由她薛宝钗来吓死,让太子妃戴五个月孝的晦气——谁做的孽,自己来担着,她可不做冤大头。
板着脸的大宫女立即来扶住了宝钗,与她们相比,宝钗虽然有些羸弱,却谦恭有礼,又拜了拜,才继续道:“我还要去拜望二位舅母,还望舅舅指引一番。”
这……贾政一瞬间后悔了,早在王子腾王子胜兄弟俩犯事时候,自己就该休了那个恶妇。
贾赦也觉得晦气,明明他一直躲在外围看着,他原本就不觉得这时候叫外甥女来是好事儿,也明摆着不想搀和了,外甥女怎么还把他带上了?绞尽脑汁编理由,最不靠谱的:“那个,你大舅母病了,怕让你过了病气……”
说说都说不下去,外甥女就是来探病的,而且外甥女也是个病号——这时候说怕“过病气”,打自己的脸还是寒碜外甥女?
宝钗却接了下去:“既然如此,大舅母安心养病,我便不去打扰了。”她想见的,本来就是她的好姨母,仅此而已。
唯一的理由被哥哥现编了去,贾政词穷,不得不带着宝钗去见了王夫人——王夫人才是真正“卧病”的那个,几番算计,哪还有脸见外甥女?
可既然“黛玉”来了,王夫人不得不下榻陪着笑脸,哪知刚进内间,宝钗便对左右使了个眼色——侍卫砰得关进房门,守得严密,将贾政并着王夫人全都关在了屋内。
“外甥女,你这……”
两个大宫女一左一右,帮着行动不便的宝钗取下了纱帽,露出饱满如白玉的脸庞,伴着王夫人一声失措的打呼:“怎么、怎么会是——”
剩下的话被贾政一把掐了回去,看出这是个李代桃僵的,可贾政混沌的脑子瞬间转回来了,这个、也是县主。
“宝钗拜见姨父,拜见姨母。”总算得以正面目见人,纱帽那么厚,都要被闷坏了。
不理会贾政夫妇的惊愕,宝钗没有解释意思,只是从袖中掏出了刚刚两样东西,刚刚贾母塞进来的,聘书与庚帖。
宝钗将之交给大宫女,宫女再递给贾政。
贾政粗略地看了一遍,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头上青筋道道:“母亲怎么能、怎么能……”
妹夫林如海的字,贾政当然认得,也看得出来,这份笔锋粘滞,仅仅是模仿了七八分而已。
……为了宝玉那个孽障,母亲想把全家都害死么?
宝钗却摇头道:“姨父请看聘订之日,是四年前的秋日,如果宝钗没记错,那时候林大人已经病重,就算还能写字,字迹也必不如昔日流畅——所以这些,应该说,伪造得神似。”
贾政捏信的手不由抖了抖,嘴唇都被气得不断颤抖。
“林大人曾为参知政事,列副相之职,手书必然传遍天下,找能人进行模仿,倒不是难事。”宝钗的表情依旧端庄谦和,口气却带了丝咄咄逼人,“不知姨父怎样看待这封信,若往小了说,这是污蔑林妹妹的名节,对了,林妹妹这些年可是由长公主教养的;往大了说,这怎么又不叫忤逆皇室。”
……没错,这些东西,尚不知能对外甥女有什么影响,但是、若拿出去,贾家必死无疑!
贾政深吸了一口气,眼睛跳了两下,似是做出了决定:“必须将宝玉——”
“等等!”王夫人怎会看不出贾政的决断,心惊肉跳焦急非常,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夺聘书,“谁说这些是假的,这些是真的!曾经议过婚,是林家悔婚,贾敏、贾敏亲口说过要做亲……你又不是林家人,让林家人自己过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