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芳楹从轿子里对随从勾勾手,笑道:“去买两串糖葫芦,黎樱吃药嫌苦,带回去给她解馋。”又道,“别主动去问,对面应该会派人过来。”
糖葫芦很快便买了回来,对面也来人了,挺谦恭,还带了个小荷包,说是“薛县主”致歉,不巧堵了穆县主的道。
穆芳楹猜对了,果然是那位薛宝钗姑娘。
可怜见的,再过个年就满了十七岁的薛宝钗姑娘,终身大事依旧没有个明白的着落,而且是越来越艰难。宝钗早已成了茶馆戏园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那帮嘴欠的就差浑说一句“注定嫁不出去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都有谁的麻烦。穆芳楹叹了口气,带着丝同情,接过荷包,萍水相逢算是有缘,不能抛头露面也相互送个念想吧。而且这小荷包绣功精致,意蕴也清雅,皆是绿幽幽的芳草香木,正和她名中的“楹”字。
穆芳楹也解了个荷包,命丫鬟递过去,再帮自己说一声“有机会亲自拜望”。当然,不过随口一说,东平王一家马上要离京了。
对面那虽然也是“县主”,可商贾家的和郡王家的能一样?丫鬟捧着荷包慢吞吞地过去,真不懂自家县主为何要回这个礼……直到从车窗里看到宝钗的侧颜,丫鬟恍然大悟:这个薛县主是个难得的大美人!珠圆玉润,清灵若雪,笑颜清浅让人如沐春风。
简而言之,患有色疾且病入膏肓的,绝不会错过此番美景——而且,穆县主早就放弃治疗了。
宝钗曾听黛玉说过穆芳楹,知道这位东平王府的县主并不倨傲,才会送出荷包,对方也友善,宝钗带着得体的微笑,正想接过回礼,却陡然脸色大变:“那是……快去救穆县主!”
丫鬟正一门心思欣赏美景,笑颜转瞬变冷颜,豁得一盆冷水总算把浇醒了。急急忙忙回头看,差点吓晕过去——不知道从哪里窜出的一帮黑衣人,竟然冲着穆芳楹的马车去了!
“救、救命……”刺客来势汹汹,四下皆是惊惶求救之声。一时间,
“保护县主!”两方的护卫皆已拔剑,宝钗有着“要案人证”的另一重身份,算是命运多舛中的唯一慰藉:她带的人比穆芳楹足足多了一倍。
……
不过半个时辰,刚从长公主府出去的穆芳楹又折回来了,这次是来借药借太医,当然更重要的是,要等更多的兵马来接。
刺客来势汹汹,穆芳楹的护卫折损大半,她的手臂也受了轻伤,此时正被侍女围着包扎。伤口不深,流血也不多,穆芳楹这么爱漂亮的竟然沉默着任由折腾,不喊疼,也没有哭丧着脸道“留疤怎么办”。
柔兰公主过来,想细问,却又怕再刺激到小姑娘,正踟蹰着,就听穆芳楹红着眼睛,低低道:“死了、很多人……都是无辜的平民。”
柔兰公主:“……”
宝钗福了一福,告知,她已经派人去寻了顺天府尹。
柔兰公主点了点头,没有告知林睿已经亲自带人过去,只轻声安慰着两个小姑娘:“你们先在我这儿休息一会儿。”又命人去熬了压惊汤。
宝钗却微微蹙眉,提醒着:“公主,林县主还在等我。”
宝钗也是来看望黛玉的。她不若穆芳楹,背后没有一个名头响亮的王府,要来过来必须得提前好几日写信递拜帖,也就是说,黛玉知晓宝钗今日今时要过来,已经在等着了。
刺杀就是刺杀,就算没磕着碰着哪怕一点,宝钗此时也狼狈得很。脸儿惨白,发鬓也是乱的,这副仪容,宝钗可不敢让黛玉瞧见,黛玉本就重伤,若再受惊,怎么得了?
柔兰公主也蹙眉,想了想,命人将宝钗带下去梳洗一番,却又温和道:“不必刻意强作欢笑。你受了惊吓还不忘关切别人,这是好事……可也别总是委屈了自己。你也是县主。”
“宝钗领旨。”宝钗了然,也就是说,没有必要刻意瞒着黛玉——虽然不懂,但公主有命,不会不从。
柔兰公主看着宝钗的背影,微微颤抖,却依旧端庄娴雅。这姑娘,表面上温和有礼,内里却冷得像是一团雪,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心如坚冰,让人难以亲近,却又让人不得不心存敬畏。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入世即受磋磨,可雕琢出清灵如玉,也可淘洗出晶莹如雪。
……
长公主府方圆五里之内,两位县主遇到截杀。林睿面沉如水,亲自去看了血迹斑斑的小道,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合适的截杀地点。
周围皆是民户,巷子中也有小贩,满地的死伤之中,除了刺客与侍卫,还有几个平民,无辜被卷入这场劫难。一位妇人抱着小儿满是血迹的尸体,哭得声嘶力竭。侥幸活着的,也被吓得眼底完全没了神采,就跌坐在地上,周围散落的皆是糖葫芦,一颗颗的红山楂,糖浆是红色,并着红色的鲜血,越发显得粘腻。
卖糖葫芦的老人家也倒在血泊里,被人拦腰斩成两截,死相惨不忍睹。
顺天府尹还未赶到,林睿示意禁军先为伤者简单处理一番,尸体却无法收敛,必须让顺天府尹看到完整的现场。
两边街道上的民户紧闭,冷风划过,吱吱呀呀的木门声参差不齐,秋日清冷萧瑟正是如此。林睿盯着木门,忽然道:“撞开。”
撞开民居?
服从命令,禁军们飞快地撞开了木门,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是一家五口,全部倒在地上,没有伤痕也没有血迹,只是皮肤泛着诡异的乌青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