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决不能有承认趁人之危的意思,须得秉住了君子如玉,云涯忍住促狭的笑意,想了想,转身向着侍女,“去厨房取个芦苇杆儿来。”
夏日井水易苦,用芦苇杆儿挑去表面的结层方能入口,穷苦人家常备此物,有钱人家也有粗糙的外院,并不难寻。
侍女退下,不一会儿便取了一只细细的芦苇杆儿过来,湿漉漉的,还带着热气儿。是给黛玉用的,当然得用热水先烫一烫。
云涯将芦苇杆儿戳进药碗里,另一头送到黛玉唇边:“这样便不用起身了——很苦,忍着点。”
用芦苇杆儿慢慢吸黑漆漆的汤药,那也是受罪呢。良药苦口,最好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至于温情脉脉地一勺勺慢慢喂?这是存心折磨人呢!
虽然当着云涯的面吸东西也够窘得慌,但总比让人看了去强!豁出这张嫩脸皮,黛玉一歪头叼住吸管,咕噜咕噜吸了起来。颠茄汁麻了脸颊,吸个药汁都费劲,黛玉只得努力地一下下鼓着腮帮子,跟捧食吃的小松鼠似的,幸亏舌头也麻了,觉不出什么苦味来。
一碗药喝了好久,云涯一直细心地端着看着,防止黛玉呛到。直到碗里只剩一层细渣,云涯才抽回吸管,让侍女收拾下去,又问黛玉:“要不要吃点什么?”嘴里都是苦味,估计不好受。
药里也放了曼陀罗子,再加上颠茄汁发作得厉害,疼痛越发的轻缓,身子越发的麻痹,意识也越发的飘忽。黛玉极费劲儿地摇头,也只是轻轻摆了个小弧度:“不、用……”
断断续续,连两个字都说不齐整,而且好像漏了风,好像含着什么鼓鼓囊囊的,好像……成了个大舌头!
见云涯露出一丝笑意,黛玉真是又痛又羞又窘,还晕乎,真想晕过去算了。可清楚看见,云涯还在一动不动地瞧着她,心下不由又是感触又是酸涩,努力瞪圆了红通通的兔儿眼,与他对视,说不出话来也要向他告知——自己很好,自己其实没什么事。
不过就是挨了一刀,裂了骨头……
小姑娘强忍着困倦,为他强打着精神。云涯如何不懂?想起萧若繁说的,颠茄汁的效力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发作过了黛玉还得疼得钻心,赶紧替黛玉掖好了被角:“你睡一会吧。”等再疼起来,估计想睡也睡不着了。
黛玉努力撑着眼儿,也顾不上跟闪了似的大舌头,问他:“你……回宫么?”
“暂且不回去,我今日与父皇告了假。”云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睡了,我也去客房躺躺。”为了跟贾敬抢时机,他与父皇又是一宿接着半宿地熬,真是越发不理解云珪为何会如此热衷那把龙椅,仅仅坐在储位上,云涯都觉得,自己与那犁地的畜生没什么不同。
“嗯……”黛玉这才放心,只觉眼皮越发的沉重,在沉入黑甜香之前,使劲儿讲出最后一句,“我记得,你的眼睛现在有点儿银朱色……待会,不准变成朱砂色……”
银朱?朱砂?
云涯一瞬间哭笑不得,想推人起来问清楚罢,黛玉已经睡着了,只得自己转身去看镜子。西洋舶来的水银镜照的清晰,疲惫劳累,眼睛里确实带了血丝。
瞬时有点儿顾影自怜,小未婚妻心思细腻,颇有才情,眼儿也毒,什么朱砂赭石胭脂朱膘之类一眼瞧过去便是一清二楚,今后忙碌顾不上休息想要蒙混过关,可是不易了。
只得乖乖去客房休息,却怎么都睡不着。心事如坠,太过沉重。
黛玉与云诺同时遇刺,怎会与他无关?幸亏云诺无事,现在仍在北静王府。北静王以侠义之道处世,聪慧过人又武艺高强,将云诺托付给水溶,云涯并不不放心。
而黛玉,得让林睿加派人手保护。这次借着送凤冠之事混入了刺客,但可一不可二,只要谨慎些,也不太可能再出这样的“意外”。
所想并不不妥,所虑还算周全。只是,云涯仰在枕上,有些自嘲之意:“云珪所说,倒也不错。”
身为太子,无法亲自去护牵挂之人,必须得借他人之力。化无为有,从无到有……这点,他果然还是像极了云翳。云翳所做皆是剑走偏锋,也不知道,邯郸学步会不会一不小心走岔了。
正想着,客房外忽然传来嘈杂声,云涯坐起,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一个侍卫进来回话,额上带着一层细汗:“回太子……”有些不好说。
云涯看出了迟疑,不由厉声道:“说实话。”
“是!”不敢欺瞒太子,侍卫硬着头皮告知,“是原先荣伯府那位小公子,贾宝玉,不知从哪儿听说林县主受伤了,吵闹着要闯府看望。长公主怕闹出事,叫人绑了进来。”
按理说,贾宝玉不该知道黛玉受伤。他被押送进京,皇帝却嫌弃得理都不想理,直接就当个包袱甩给了林霁风。林霁风也不乐意接这么个烫手山芋,只想问个几句便送回去——谁知刚到家便传来黛玉遇刺的消息,林霁风只顾得上遣人将贾宝玉扔回家去——就这么忙中出了错,赶在门口听到黛玉遇刺,宝玉心急如焚,仅仅回家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偷溜了出来。也是太过痴傻,竟然跑到长公主府大门前来闹事。
柔兰公主还是太过心软,对于上门踢馆闹事的也只是让人绑了,还送进了客房;若换了弄月,关柴房去都是她公主殿下心情好,气不顺时便直接往牢房里扔了。
“贾宝玉?”云涯想了想,忽然道,“将人带进来,孤有话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