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竟是恍惚分不清究竟是否仍在梦中。
就好像,他与隰桑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的那十数年从未存在一般。
云天河倒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直白,他毕竟不经世事,对待事物总是太过直接,面对着和初见时候大相庭径的玄霄,也依旧如同那时候一般,大刺刺地想要要回望舒剑。
玄霄微微一愣,而后笑了起来,那周身凝起的怒意和杀气,便是远远相隔,也可以清晰地察觉出。慕容紫英看到隰桑皱了皱眉,视线如有实质般投射过来,打在他的面上,带着丝丝的凉意。不过一瞬,隰桑便已经移开了视线,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去看。
视线先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禁锢住一般,眼见他闭上眼睛,慕容紫英却无法抑制地放纵一般地,让自己的目光锁在了他的眉眼之间,那眉心深深一折,只看得慕容紫英心中一紧,忙敛了眉眼,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有些慌乱地出声唤住云天河。
处于怒气之中的云天河从来不是那么容易便可劝住的存在,慕容紫英心中焦虑腾起,只抢上前数步攥住了他的臂膀,视线下意识地瞥向隰桑,那人仍是闭眼皱眉的模样,右手无意识间,已是按上腰间的剑柄,拇指在那处不易觉察地细细摩挲着。
隰桑剑在数日前断成两截,慕容紫英却是甚至连稍作修葺都不敢,只仍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将那断剑原样置于剑鞘之中,无时无刻地带在身上。
“慕容紫英。”
他听到隰桑念了自己的名字,攥在云天河肩膀上的动作一顿,收势不及,原本只是阻住他前进的力道顺势就将云天河向后扯去,摩挲着剑柄的手指也是一僵,停在了欲要拔剑的起手式上。
他带着几分期盼几许忐忑还有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复杂的心情敛眸看去,只见隰桑略略仰着头,站在玄霄的身前一步,遇着自己的视线时候微微眯了眼睛,唇角抿了抿,似是有些不悦地一拂袖。
那动作,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熟悉。
是了,慕容紫英忆起,那样的动作,他曾无数次在别人的眼中看见,由着自己做出。
正如同他的行为举止间带着隰桑的影子,难以磨灭,同样被潜移默化的,还有隰桑。那些一同度过的时光,终究也在隰桑的身上留下了印记。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慕容紫英仍是忽然就有了些欢喜。
可是,隰桑负手在身后,皱着眉移开视线,冷冰冰地让他带着云天河快滚,而后转过头,只留下一个神情复杂的侧脸,说了抱歉,说了他对玄霄的承诺。
慕容紫英没有再去看隰桑,他可以分辨得出隰桑的每一个没有说出的深意,可是那又如何,终归……
心里似乎一下子没有了着落,空荡荡的难受。
难受得……他没有选择回到琼华,而是毅然返身回了妖界。
陆续回来的云天河他们带来了姑且可算是好消息的消息,玄霄将幻暝界作为人情送给了云天河,而作为回礼,云天河与他昔日相助之情,就此两讫。
妖界离开的很迅速,不知道是不是担心玄霄反悔的缘故。柳梦璃随着妖界一起走了,临别的时候定下了百年之约,留下了一个以幻暝秘术凝结而生的如她一般模样的,由思念幻化而出的“柳梦璃”。
离别的时候,慕容紫英知道柳梦璃似乎有些话想要对自己说,却只做不知。她素来心思细腻,若要真说起来的话,和自己却是有几分相似,更何况,梦貘一族可入人梦境之中,而人皆有梦,慕容紫英也不知她是否得见自己的梦境,又从其中知晓了多少。
可无论如何,不管是慕容紫英与隰桑,还是慕容紫英与祖,总归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其中是非曲直,好坏喜忧,也不是旁人可以置喙的。
那之后,慕容紫英随着云天河和韩菱纱去了青鸾峰,云天河生长的地方。
再之后,又因为韩菱纱日益虚弱,慕容紫英又随着云天河韩菱纱一同回了琼华,半路,又遇到了夙莘师叔。
从这位自小便待他亲厚的师叔口中,慕容紫英几人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十九年前的故事,着重于玄霄云天青夙玉羲和望舒的爱恨纠缠背叛忠诚,听的当事人云天青与夙玉的儿子云天河纠结万分,听的当事剑望舒的第二宿主韩菱纱若有所思,听的慕容紫英,心中酸涩。
末了,夙莘师叔摸了摸慕容紫英的脑袋,被他动作明显地避了过去也不着恼,只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
她说,有些时候,以为永不会改变的,改变了,以为可以回去的,回不去了,然而有时候,以为会改变的,却始终不变,以为错过的,兜兜转转才发现仍在原地。小紫英,你自小便心思重,有时候,并不需要想那么多,依着自己想做的去做便可以了。
想做的吗?
正是琼华飞升之际,卷云台延伸而出的莲花台上,慕容紫英只一眼便瞥见了负手而立仰头望天的隰桑,他的眉眼间并没有些许喜意,带着说不出的冷冽。事实上,从始至终,无论是隰桑还是玄霄,表现出来的都不是对飞升得到的渴盼。
玄霄的坚持,更像是执念,而隰桑的坚持,则是一种近似于纵容的相随不弃。
玄霄向着隰桑伸出手,却被他下意识地避了开去。
慕容紫英收在袖中的手指倏然紧握,眉心轻折,再不敢去看那人。
这一次的对峙,比之之前卷云台的那一次还要激烈,若不是隰桑的阻止,怕是玄霄早已将数次顶撞与他的云天河斩于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