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各种主题的咖啡馆在溪城冒出,争先恐后的开起来。自从他和安霖正式在一起,每天做的事情好像就是待在不同的店里。他永远在喝美式,手边放着他的耳机和书,就像去年泡在「白驹」的日子从来没有走过。
他总是在吃过晚饭后准时送安霖回家,然后漫步到停车场。路过「白驹」时,他会朝那扇温黄的玻璃看上几眼。
李泽靖搬离的时候情境难堪,什么解释和谈话都无效了。暑假开始,李泽靖也没有回溪城,他找了个藉口,待在彤北继续打工。这样也好,周远洋也不必在家人面前装腔,也不必因为安霖的事情再徒增一层尷尬。
安霖考完试后,约周远洋出来,他知道那个时间到了,他要给安霖一个解释。
周远洋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和安霖坦白。他想告诉安霖他真心的爱着另外一个人,爱到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他想明天就返回彤北去找那个人,向他道歉。他希望能叫停这个荒唐的错误。甚至有了决心坦白他喜欢的其实是李泽靖。
但安霖一见到他就扑进他的怀里,给他一个又深又暖的拥抱。
「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在一起了。」安霖说。
他僵硬地站着,那些该说的话,一句一句从他的体内漏掉,消失。
玻璃上映出自己虚偽的脸,一副徒有其表的皮囊,塞满了装腔作势和谎言。
周远洋看到「白驹」那个乾瘦的男经理,他总上晚班,在吧台进进出出,客人被分流之后,这里的生意冷清了一些,但靠窗的这个位置总有人坐。
之前周远洋总是坐在那里,他之所以喜欢那个位置,是因为那里既能看到吧台,也能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到其他的地方。所以无论李泽靖走到哪儿,他都不会让自己的眼睛跟丢。
頎长的身形,清澈的眼睛,在倾听时总微微地探身,脸上有那么靦腆知足的微笑,彷彿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都可以被他温柔地承接。
周远洋才意识到,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深深地喜欢着他。
原来一见钟情的理论并不那么有效——因为有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路过后巷,周远洋也总会想起那个莫名其妙但註定会发生的吻。
有天大雨倾盆,他和安霖被困在日料店里。他们没有伞,在门外驻足,水柱连绵不断地从屋簷坠落,遮住旖旎的街景。
周远洋能感觉到安霖并不想马上回家,她靠着他,拉住他的手。
实际上他可以带她去任何地方,一间旅馆,或者他的房间。双方父母都知道他们正在交往,也给予他们绝对的自由,不过这份自由包含在未来的契约之内。
「今天去我家吗?」安霖果然问他,「我爸妈去短途旅行,探一位朋友,后天才回来。」
好像很多拒绝的理由都已经用过了,周远洋没有说话。
「还要我讲的更露骨吗?」安霖笑起来,「我有点搞不懂啊,你是在害羞,还是对我没那个兴趣。」
「我是怕你觉得我不尊重你而已。」
「但你都没问过我要不要做啊。」
「嗯所以,你要吗?」
安霖垫起脚尖吻他,他躲不及,也无法躲藏。
不远处,有人朝他们吹口哨。
那一晚,周远洋可耻地承认,安霖也一样可以挑起他的慾望。他想到「忠诚」,想到李泽靖拿给他看的一本书里提到——人的内在、生命、人格的「一致性」愈高,就愈能真实地、诚信地活在这样的默契里。这种「一致性」太低,就会不断地去对他人犯错,内在產生混乱,或是不得不完全封闭自己的精神。
他没有这种忠诚,没有这种一致性,在他进入安霖身体的那一刻,他认为自己只是一头被慾望牵走的怪兽。
男人。女人。慾望。契约。爱情。
他身体里奇怪的、对两个性别都动容的怪东西。
「忠诚不是被动、消极的守门姿势」。
他默念着,文字在他脑中闪动。到底是哪一本书,什么时候读的?——周远洋已全然忘记,他只记得递他书籍的那双手,曾经也这样掐痛他的后背——
直到最后,安霖错愕地唤醒他。
「你怎么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冷汗涟涟,蜷缩在床上。
那是他第一次恐慌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