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假期,我和阿真去了一趟泰国。
彤北的天气已经变得湿冷。从廊曼机场出来的时候,湿闷的空气迎头撞来,我们又一头掉进了气温最高时刻的夏天。在等预定的车到来的五分鐘里,我和阿真就已经满头大汗了,但只消一会儿,我就开始在车内空调的冷风下打哆嗦。
这是我领会曼谷极端的初体验。
车辆在拥堵的街道上左右穿行,傍晚蓝紫色的天空像锡纸的暗面,把高楼与平房都折叠其中。立在路口的佛像,掛着白色的花环,城市高速路从他的身侧分叉,好像是他用法力将长路分开。
我和阿真兴奋地聊着每一处异于往常生活的地方,新鲜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他初中时代跟着父母来过一次,很多细节都忘记了,只记得吃榴槤吃到嘴巴生疮,他说他这次绝对一口都不尝了。
阿真的一位表兄在泰国办婚礼,新娘子是曼谷人,两人在比利时旅行的时候相识。因为跨国,新娘家包揽所有婚礼的细节,表兄则包下一家豪华酒店办婚礼,方便国内的家人朋友来曼谷庆祝,顺便度假。
阿真求我一起来,我一开始都在拒绝,但是他说:「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这可是我投入全职工作之前最后一次度假啊。」
还好我有和他一起。虽然掐头去尾我们只呆了六天,但我真的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我们照例去了大皇宫与郑王庙,在唐人街吃大排档,在霓虹灯牌的映衬下拍照留念,累了就去做泰式按摩。雨季刚走,曼谷的游客多到塞不下街道,招揽声起起伏伏,小吃摊的店主在一大锅热油里捡起油炸食物,空气中蔓延着甜味和辣椒的香味。我们走走停停,在嘟嘟车和摩托闷雷一般的轰鸣中头晕目眩,好像被吸入一个秩序与标准都涣散的时空。
在彤北,虽然出柜的人不在少数,但像曼谷街头这么光明正大勾着手行走的同性情侣,还是少之又少。还有个夜晚,我们撞见两个男人在素坤逸的街头拥吻,我更是比当事人都觉得害羞。阿真看我这副样子,一直在笑我。
「你没做过这种事吗?」阿真哈哈大笑,他笑得太大声,以至于那对情侣都停了下来。
「快走啦!」
我扯住他的手臂逃离现场,阿真顺势抓住我的手,我们手牵着手,在脏兮兮的街道上奔跑起来,顾不得泥污飞溅,顾不得向吓醒的几个醉鬼道歉。
「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放得开。」
阿真像是轻车熟路,把我带去一家酒吧,守门的男人检查了我们的背包,扣下水瓶,才将我们放行。进入那个黑洞洞的大门后,鼓噪的电子乐在耳边爆炸,繁复的彩色灯光形成一束束射线,在潮闷的室内不停旋转。
不远处的舞台上有四个男人在跳舞。他们穿着黑色的亮片三角裤,上身缠绕着细细的皮带。犹入无人之境,抚摸自己的双肩,裸露的胸膛,一直到随腰部扭动的鼠蹊。舞台下是跃动的舞池,眾人又喊又叫——当然,几乎全是男人。
服务生领我和阿真到一处站座,在舞池的背后,小圆桌上点着一隻香薰蜡烛,插着玫瑰。饮料还没上,就有几个本地人频频朝我们看过来,又是举酒杯,又是窃窃私语。有个大胆的男人直接走过来,用模糊不清又重音靠后的英文跟我搭訕,搞了半天,我也只听懂他问我们从哪里来。
那人流着汗,似乎是刚跳完一支舞回来,他长得不高但很结实,皮肤的顏色像牛奶巧克力一样好看。他看看我,又看着阿真,说了一长串「密码」,露出曖昧的笑。
我问阿真他们在讲什么。
「他好像以为你是我男友,说你长得可爱。」
「哪有可爱」
我们都笑起来,碰了碰杯。
那人又叫来两个朋友,和我们交流「身体语言」,我也不再害羞,和他们嘰哩咕嚕地比划着手势,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会错意,但大家都「聊」得很开心。他们几个本地人拉着我和阿真,执意要我们加入舞池,叫我们一起跳舞。
几乎透明的上衣,看得见乳头,还有贴在暴涨肌肉上的白衬衫,敞着深深的领子。紧紧的短裤,毫不掩饰地描摹出性器的形状。他们扭动的时候,和另一个人的身体紧紧贴着,眼神又在找寻另一位性感漂亮的陌生人。汗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然后是肆无忌惮的嘴唇,在肉体上来回游走的双手
我受到的衝击的心脏在巨大的音乐声中掩藏得很好,阿真揽着我的肩膀,在舞池的边缘摇动身体,看着舞台上越来越露骨的表演。
大多数人并不属于这个行业,他们只是来寻欢作乐——我想像他们白天换上上班族的衣裤,在公司楼下的佛龕前参拜的模样。
曼谷表面的浮夸和开放,与它与生俱来的传统优雅割裂,形成外来客无法参透的神秘感。一个套着西方皮囊的东方灵魂,和我们这群孽子如此契合,如此能够相互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