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答案,池雪焰面露意外:“初中部的?”南山一中是所面积很大的学校,包括了小学、初中和高中部。他本来还想,如果是高中部的学生,贺桥没准知道对方是哪个班的,平时可能见过。可一想到对方搞不好花了全部零用钱买牛角包送人,池雪焰想还钱的心情就更迫切了。他不抱多少希望地问:“你知道她是哪个班的吗?”贺桥却点了点头:“初一3班的。”“才初一?”池雪焰诧异完了初一,又惊讶于如此准确的信息,“你认识她?”“不认识。”贺桥诚实地说,“是她过来送早餐的时候,主动告诉我的。”空空的包装盒已经被捏扁丢进了垃圾桶,周遭的空气里仍残留着一阵芬芳的牛角包气味。它恰好遮住了贺桥身上沾染的相似香气,所以池雪焰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今天早晨,贺桥也去了那家卖爆浆奶黄牛角包的面包店。往日客流量一般的店铺,因为这款突然爆火的单品,这两天一直排着长队。模样和善的老板忙得满头是汗,装饰温馨的店里到处挤满了人,尤其是附近学校里的学生们。队伍排到贺桥的时候,新出炉的牛角包刚好卖完,要等下一炉,差不多十分钟。他前面是两个穿着初中部校服的女生,买到了最后三个牛角包。一人拿了一个趁热吃,还有一个似乎准备拿去送人。扎着两根小辫的女孩对同伴说:“一会儿陪我去下高中部哦。”“好哦,你要拿去给你哥吗?思涵。”“我才不给他。”叫思涵的女孩神秘兮兮地说,“我要送给一个又酷又帅的高二学长。”“只要长得好看,我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嘛。”那时正在犹豫的贺桥被两个小孩的对话逗笑了,想了想,没有再等下一炉牛角包。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贺桥发现池雪焰爱吃甜口的东西,所以在奶黄牛角包火起来的时候,立刻想到了他。在几乎被学业填满的这个年纪,校园里每次出现什么新鲜玩意儿,关系亲密的朋友、偷偷恋爱的情侣都会想一起分享。却又担心破坏彼此之间目前很融洽的关系。高一那年,池雪焰还不认识他,贺桥已经见过他许多次。他听人说过,隔壁班有个男生很特别,成绩好,却特立独行,连老师都拿他没办法。贺桥听同学用许多或好或坏的词语形容过他:自由不羁、桀骜不驯,或是为人高傲,难以接近。可当他透过窗户,亲眼看见对方的那一刻,又觉得全都不对。那天贺桥在老师办公室里拿试卷,办公室正对着高一年级的一间教室,两栋楼中间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空地上栽着高高的玉兰树。气氛昏昏欲睡的午后,教室里大多人都在趴着睡觉,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姿势懒散,正低头看着一本书。他恰好翻到了尾页,随即合上书本,把它当作了架子,下巴轻轻搁在上面,用一种很倦懒的姿势抱着书,倚在窗台边眺望远处。看封面是本小说,而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刚读完的故事,额前细碎的黑发被风拂动,清澈的目光投向开得正盛的玉兰树,花朵洁白如云。窗里的人眼眸极亮地望过来,脸庞上渐渐绽开一抹笑意,纯粹又放松,没有丝毫多余的思量。他全然不知日光掩饰下的四目相对。所有静谧斑斓的风景,都落进另一扇窗里。望着窗外怔忡失神的贺桥,是被老师叫醒的。他拿着作业离开办公室,一路上都在想该如何形容那个瞬间的心情,该如何形容对方。后来,在一次次单向的相遇中,贺桥一点点找到了答案。池雪焰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不需要与人结伴,不需要任何人教他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一个人就足够快乐。那种富足的快乐飘荡在空气里,让人不禁想要伸手去触碰。去触碰那本看不清名字的小说,去试着走进那个从不对外人开放的世界。贺桥想,他暗恋这个从未有过交谈的隔壁班同学。将近一年后,他们终于成为了能够交谈的同桌。是可以帮对方写观影感想、可以借对方推理小说的同桌。不喜欢交朋友的池雪焰,总是将自己与外人的交集分得很清,不愿意多给予,也不愿意亏欠。他好像也对谈恋爱没兴趣,拒绝了每一份礼物,而且会有意疏远对他表达过好感的人。这令贺桥更谨慎地藏起了自己的心情,在相处中保持着恰当的分寸。其实贺桥甚至不能确定,池雪焰到底喜欢男生还是女生。没买成也没敢送牛角包的贺桥就这样空手回到了教室。结果他正要进门时,又见到了那两个匆匆跑来的初中女生。……他们俩想送的对象,居然是同一个人。自称见一个爱一个的颜控女生对他还有印象,目光亮晶晶地将纸盒递给了他。“学长,我是初一3班的霍思涵,早上我在星月面包店里见过你,麻烦你帮我把牛角包放到小池学长的桌上哦,谢谢!”贺桥答应下来后,刻意将写有观影感想的笔记本,和别人拿来的面包纸盒放得很远,一左一右地摆在池雪焰的课桌上。反正,只是小学刚毕业的小朋友而已。贺桥一点也不在意。但已经吃过早餐的池雪焰,居然收下了这份礼物。他说牛角包好吃,想知道是谁送的。……原来是为了还面包的钱,外加拒绝对方。……贺桥想,幸好自己没买成。他诚实地告诉了池雪焰对方所在的班级,主动问:“要我陪你去初中部吗?”“嗯,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池雪焰说,“等吃完午饭,我们一起过去。”我们。贺桥写出了一种真诚的味道。仿佛那是一部特别好看的电影。而且,贺桥有意模仿了他的笔迹,也模仿了他的口吻。两人平时的字迹截然不同,一个潦草肆意,一个端正隽秀。可贺桥将潦草肆意的笔迹学得很像,如同练习过许多次。也将池雪焰的行文风格学得很像,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如果是单纯给同桌帮忙,没有必要那么认真的。这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观影感想而已。却郑重得像一封情书。再加上早晨关于牛角包的对话,还有刚才贺桥听到他性向时的反应,令池雪焰心中的那个猜测变得越来越清晰。贺桥暗恋他。虽然他一度隐藏得很好,池雪焰差点就被骗过去了。可喜欢这种感情,即使缄默不言,也会从本能的举动里流露出来。池雪焰一动不动地侧着趴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冷不丁地看向另一侧。他果然对上了另一道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他的推理总是很正确。池雪焰清晰地看见那双眼睛里来不及掩去的情愫。在过去的日子里,贺桥又这样单向地凝视了他多少次呢?他不知道,也不太想让此刻的贺桥为难。所以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仿佛浑然不觉异样,语气随意地问:“你也睡不着吗?”本来陡然僵住的同桌,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悄悄放松下来。“……嗯。”“还有五分钟要响铃了,闭目养神吧。”“好。”压低声音的悄悄话到此结束,近在咫尺的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头顶的风扇发出轻轻的噪音。在枫叶渐红的秋日,蔚蓝天空里残留着一道长长的航迹云。这天晚上,韩真真和池中原看到儿子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复杂的苦恼表情。池中原眼睛一亮,准备一展身手:“又在学校闯祸了?但老师没打电话来啊。”韩真真也眼睛一亮,准备聆听八卦:“有喜欢的人了?但他不喜欢你?”“……”面对父母离奇的脑回路,池雪焰叹了口气,“都不是。”“那是什么?”
池雪焰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我发现同桌暗恋我,可我不希望这样。”池中原眉头一皱:“小兔崽子,揍他一顿就老实了!”韩真真却笑起来:“那你找老师换座位呀,以前你不就是这么解决的?”这正是池雪焰困扰的原因。整个班级里,他觉得看上去最顺眼的人,就是贺桥了。他并不讨厌贺桥,反而挺喜欢对方,朋友意义上的喜欢。池雪焰甚至吧。”贺桥说,“本来就是我的问题。”他察觉到了池雪焰的疏远。池雪焰好像发现了他极力想隐藏的喜欢。这的确是他的问题。。也想帮他写往后一切无聊的活动感想。正对着笔记本烦得揪头发的池雪焰,听到他的话,怔了怔,最终没能拒绝这个主动请缨的提议。他实在是不想写。池雪焰把笔记本推过去,语气认真:“最后一次麻烦你,这篇我们一起署名。”毕竟现在变成了参加征文,当然该署上真正作者的名字。后面再有类似的事,他一定自力更生,乱写一气,绝对不给老师表扬他的机会。贺桥接过本子的动作微顿,故意跳过这声最后一次,只应下了后半句:“好,周一写完给你。”笔记本重新回到他手中,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标题下,多了一行作者名:池雪焰贺桥。笔尖在纸页上蹁跹,留下一行行精心排布的文字。他写了整整一个周末。周一早晨,池雪焰走进教室,看见了准时出现在桌上的笔记本。只有笔记本,没有早餐。从上次他随口让贺桥帮自己统统拒绝掉以后,池雪焰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这类礼物。……现在想来,好像不应该给贺桥这个权力的。池雪焰压下了心头那股微妙的别扭情绪,语气平常地和同桌道了早安。他放下书包,拿出作业和文具,然后翻开笔记本,打算随便看一眼扩充后的影评。身边的同桌举着课本,假装在自习,目光不经意地望过来。片刻后,池雪焰的眼底染上一种浓浓的惊讶。这不单单是一篇拿来应付老师的影评。他敏锐地在里面找到了潜藏的另一重叙事。把每一段的最后一个字连在一起,是个完整的句子。池雪焰能迅速发现,是因为那本推理小说里用过相似的手段,男主角用这个方式在看似普通的信件里留下了爱意,多年后才被分别已久的女主角发现。这是不够精彩的推理小说中,难得令人有一瞬间动容的爱情桥段。但此刻出现在影评文章里的藏尾句子并不是告白,而是一段意味不明的描述。[爱人对他说了一句话,然后他死了。]池雪焰想了一会儿,抬头问贺桥:“这是海龟汤吗?”海龟汤是一种情境猜谜,出题者留下简短且难解的谜面,并用“是”、“不是”或“没有关系”来回答猜题者的询问,直到对方通过重重线索找到谜底。他很快找到了那句潜藏的谜语,也准确地判断出谜语的类型。在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里,贺桥不禁笑起来:“是。”他已经开始回答这个游戏里的专属答案。池雪焰便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这个游戏。“他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吗?”“不是。”“爱人是故意的吗?”“不是。”“死者有恰好发作的其他生理疾病吗?”“没有关系。”“那句话是导致他死亡的唯一原因吗?”“是。”问到这里,池雪焰没了思路。这个海龟汤的谜面太短,可以追问的信息太少,很难猜。继续问了几个问题后,仍然没找到头绪的池雪焰果断地选择放弃。“我猜不出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贺桥,“汤底是什么?”弥漫着早读声的教室里,几乎肩挨着肩的小声聊天。他们之间本来被刻意疏远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又悄悄拉近了。贺桥与此刻的他对视,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其实他想把汤底藏到下一次活动感想里,像一千零一夜里讲故事的人那样,让彻底结束的最后一次,变成未完待续的下一次。可他注视着那双涌动着好奇的明亮眼睛,又说不出拖延的话。“我告诉你汤底。”贺桥说,“但你不要生气。”“为什么要生气?”池雪焰正感到茫然的时候,听见一句语速很快的回答。贺桥一鼓作气道:“他的爱人是冰箱先生,对他说了一句冷笑话。”怕池雪焰理解不了,他特意强调了一下逻辑关系:“所以他被冻死了。”话音落下,窗外适时地送来一阵凉风,轻轻拂动耳畔恼人的碎发。少年明媚眼眸中的求知欲在顷刻间变成了震惊,随即又化为薄薄的怒意,似乎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贺、桥!”前座正在背书的同学听见这不同寻常的语气,以为他们吵架了,小心翼翼地回头望来。然后她意外地发现,那个被重重念到名字的人,目光却很柔软。发现冷淡距离消弭后,想要永远收藏这一刻的柔软。认真猜了半天的池雪焰,突然觉得拳头硬了。他不知道冰箱先生的爱人有没有被冻死,反正他快被冻死了。池雪焰啪地合上写着谜面的笔记本,没好气地瞪了身边人一眼。“这到底是冷笑话还是海龟汤?!”“都有吧。”他的好学生同桌态度诚恳,“我下次再努力。”“……还有下次?”贺桥顺势接话:“可以有吗?”他问得坦诚又纯粹,池雪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贺桥的语气依然很真挚。“我只看过一本有些糟糕的推理小说,所以学到的不多。”正暗恋着他的同桌与他谈及小说、谜题,和冷笑话,唯独藏起关于爱的心情。“你还愿意借给我其他小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