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兰到了每年第二次花期的尾声,大朵大朵的花绽放着,像洁白的云。教室里,老师正在讲新学期的第一堂课,目光扫过角落座位里正趴着睡觉的男生,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温煦的阳光涌进来,将柔软的黑发映照得很浓郁,散漫地在白皙的皮肤上晕开。在一阵忽然荡开的风里,窗外枝头上的花朵骤然跌落,正在睡觉的男生也下意识地动了动。被挤到课桌边缘的笔袋蓦地掉在了地上,他无知无觉。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池雪焰才睁开眼睛,困倦的表情里透出一丝被吵醒的不爽。他今天凌晨刚跟父母一起顺利回到家,本来应该提前一天结束旅游回来的。但是意外遇到大雾天气,航班取消,所以迟了一天回来,连昨天的高二开学报到都没赶上。在上学上班这种问题上,他们一家人都喜欢卡着点冒险。渐渐变得嘈杂的教室里,池雪焰又趴了一会儿,才稍微回了点神。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课本和笔袋,此刻正整整齐齐地在旁边的课桌上叠放在一起。模样俊秀的同桌注意到他的目光,主动道:“刚才掉在地上了。”池雪焰便随口道了声谢,把课本和笔袋拿回来。对方很好心:“你一会儿还要睡觉吗?可以继续放我这里。”闻言,池雪焰先是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下一秒,同桌看见他干脆利落地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了书包里,在一干二净的课桌上继续趴下睡觉。但下一个走进教室的任课老师,依然没有管他。同桌惊讶之余,看着身边又陷入梦乡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在上课铃响之前,他主动起身将窗子关小了一些。虽然今天是正式开学的第一天,班里大部分人都是分班后刚刚认识的,但他早就听说过池雪焰的名字了。他在学校里颇为出名,据说经常在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讲,有时候睡觉,有时候看小说,还总是不服管,又很会打架,是让老师特别头疼的那类学生。但特殊之处在于,尽管听上去像个最标准的差生,池雪焰的成绩却非常好。老师们都觉得他相当聪明,因此想着如果他能再认真一些,成绩会更好。然而池雪焰不爱听这些唠叨,一挨训就光明正大地走神,一副软硬不吃死活不改的样子。高一时的班主任拿他没辙,一度想从他家长那里入手。没想到的是,高大魁梧的父亲听完儿子在学校的表现,气得一把捏断了手里的笔:“小兔崽子!我回去就收拾他!”老师震惊地看着池中原手里脆得像饼干的圆珠笔,又想起他的职业,连忙劝道:“不至于不至于,小池的成绩还是很好的,上课睡觉也没影响别人,不是大问题……”看上去极具威慑力的父亲打包票道:“小问题也是问题,老师你放心!我保证他以后不敢在课上睡觉。”老师又眼睁睁地看着断成两节的圆珠笔壳咔嗒碎成了更多片。“不不不,没有问题了!现在这样挺好的!”从此,池雪焰获得了上课胡来的自由。池中原也获得了来自儿子久违的崇拜。“笔芯怎么没有一起捏断,太细了不好用劲吗?”“有一点吧,主要是怕弄脏手,你妈会骂人。”“我去拿一次性手套,现在试试?”家长会结束的夜晚,英姿飒爽的妈妈倚在卫生间门口,好奇地看全副武装的父子俩在水池旁研究如何捏断圆珠笔芯。在这样的家庭里,池雪焰度过了快乐的童年,也度过了迄今为止都很快乐的中学时代。高中剩下的两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应该也是快乐的。在高二开学的第一天就一堂课也没听的池雪焰如是想。上午的课用来补觉,下午的课用来看小说,是他喜欢的作家最新出版的推理小说,迫不及待要看完。他忙了一整天,基本没跟分班后的新同桌说上几句话。以至于放学回家后被父母问候起新学期感受的池雪焰,一度没想起来对方叫什么。韩真真关切地问:“这次的同桌和前桌是谁?男生还是女生?”她每年都很关心这个问题,毕竟学生时代的早恋对象通常被距离决定,越近越危险。没有问后桌,是因为池雪焰个子高,每次都坐最后一排。“前桌没问名字,是两个女生。同桌……”池雪焰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好像叫什么桥?”韩真真眼睛一亮:“会跟你分到一个班,理科成绩这么好,个子还高的,肯定是贺桥。”池雪焰的反应很平淡,韩真真却来了劲。她滔滔不绝道:“是他我就放心了,这个男生我有印象的,长得帅,成绩好,人又开朗,一看家教就特别好,他爸妈很有修养,那天我去开家长会碰到他妈妈,聊了好半天呢。”“……”池雪焰听得一脸古怪,“你在给我介绍对象吗?”他爸每次去开家长会的首要任务是假装成凶残的严父,而他妈每次去……仿佛在参加相亲大会。“我是怕你喜欢上不合适的人,不是不让你谈。”韩真真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学生时代不搞点暗恋和失恋,还叫什么青春?”一旁的池中原捕捉到关键词,酸溜溜地接话道:“我读书那会儿就只是读书,青春也挺完整的。”池雪焰难得决定跟正在偷摸吃醋的老爸站在一起:“妈,你省省心吧,我不会谈恋爱的,没什么意思。”他见过那些背着老师偷偷谈恋爱的同学,无非就是一起去食堂一起写作业,像小朋友过家家。而他连对交朋友这件事都没兴趣,觉得跟这群幼稚的高中生没什么话题,何况是喜欢上某个人。韩真真十分了解青春期小孩的叛逆和嘴硬,打趣道:“如果有一天,你又觉得有意思了呢?”池雪焰淡定道:“不会有那一天的。”他已经开始思考明天上课翻完知识点后,要干点什么了。不过第二天,池雪焰到学校后,倒是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自己的新同桌。昨天他满心都是睡觉和小说,对近在咫尺的同桌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对方帮自己收好了掉到地上的课本和笔袋。今天再看,跟韩真真的描述差不多,外形出众,性格也开朗。最重要的是,家教的确非常好。他渐渐发现,贺桥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其实池雪焰挺讨厌换同桌的,遇到相处得来的同桌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最常见的问题是没有边界感,看见他在干什么都要凑上来瞄一眼,有人会非要跟他一起玩,也有人会语气老成地劝他不要浪费时间做无聊的事,应该一门心思投入到学习上去。另一个常见的问题,是被同桌暗恋或告白。学生时代最容易招徕心动的两种人,分别是长得好看的坏学生,和长得好看的好学生。
恰好,池雪焰把两种都占全了。从小到大,他收到过太多情书和礼物,全都拒绝了。拒绝其他同学无所谓,要是拒绝了同桌,相处起来就会变得尴尬,又没法把这种事作为理由去跟老师提换座位。也恰好,贺桥都没有上述的两种问题。所以池雪焰十分满意高二这次分班的座位安排。贺桥成绩优异,上课也专心,但并不是只会学习,兴趣爱好挺多,貌似很擅长打游戏,经常跟其他同学在课间聊起游戏。池雪焰则不太喜欢和人聊天,通常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怕吵,所以课间时贺桥不会在座位上跟人闲聊,会特意走开一些。两人之间的相处平平淡淡,像隔了一面玻璃墙,但氛围融洽,莫名有一种相敬如宾的感觉。偶尔也有穿过玻璃墙的时刻。比如班级组织集体观影那天,盯着那部不够好也不够烂的电影,池雪焰走神了一整场,都被旁边的贺桥看在眼里。看完电影要写感想上交,池雪焰盯着一片空白的笔记本,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贺桥看着身边人原本柔顺的黑发变得凌乱,主动问:“你打算怎么写?”“打算乱写。”他随口抱怨道,“真不想写。”“要我帮你写吗?”池雪焰怔了怔,停下折磨头发的动作,转头看过去,发现对方的表情很认真,不是在开玩笑。四目相对时,贺桥补充道:“我写这种文章很快。”池雪焰想到对方常常排在年级,那时他以教对方题目来做交换。贺桥整体成绩跟他差不多,肯定用不着他教。但对于不太熟悉的人,他更喜欢公平的交换,而不是单方面受惠。池雪焰想了想,落落大方地把笔记本推过去,主动道:“要是你有懒得写的卷子,我帮你写。”“或者,如果你有感兴趣的书,我可以借你看。”池雪焰经常带各种各样的小说来学校看,有时候能察觉到对方投来好奇的目光,虽然从来没有出声问过。贺桥接过了笔记本,并没有拒绝,而是坦率地接受了第二个提议:“我想借开学那天你看的那本。”那是一本侦探推理小说。看不出来,贺桥居然对这种类型的小说感兴趣。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又加了一句:“以前很少看这种书,但那一本的封面很好看。”池雪焰就笑了,答应得相当爽快:“明天带过来给你。”他也觉得封面好看,其实内容反而没那么精彩,有失作家一贯的水准。希望贺桥不会因此对推理小说丧失兴趣。晚上回家后,池雪焰提前把书装进了包里,免得明天忘记。指尖触过美丽封面的时候,他的心里好像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雀跃。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书借给同学看。第二天早晨,池雪焰背着装有课本和小说的书包踩点走进教室,看见自己的桌上已经放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写有观影感想的笔记本,还有一样是印有面包店商标的纸盒。两样东西在课桌上的位置泾渭分明,一样在左,一样在右,不像是同一个人放下的。又有人给他送早餐。池雪焰收下了笔记本,将小说交给贺桥,然后盯着那个散发出诱人香味的纸盒,皱着眉头揉了揉脑袋。每次他觉得烦的时候,就会这样。正好坐在前面的女生转头来借文具,池雪焰顺便问她:“你有没有看到是谁在我桌上放了这个?”女生摇摇头:“没有哦,我也刚到,贺桥来得更早一些,你问他吧。”池雪焰随之看向自己的同桌。贺桥收下小说后,继续看起了课本,很专注的样子,似乎没听见他们的对话。池雪焰犹豫了一下,也就不去打扰他了。今天他起晚了,早餐吃得比较潦草,这会儿闻见浓浓的香味,真的有点饿。而且透过包装盒的缝隙,他看见里面是个造型饱满的牛角包,应该刚出炉不久,还带着余温。这个面包最近在学校里很火,是附近的面包店里出品的,池雪焰还没去买过,但见到过别人拍的照片,一口咬下去,是满满的流心奶黄。看上去特别好吃。甜食爱好者池雪焰很难抗拒。他挣扎了半分钟,最终决定把它吃掉。等池雪焰吃完牛角包,起身去丢了垃圾加洗手回来,专心看课本的贺桥好像才注意到动静。贺桥看着他称不上多么愉快的表情,问道:“不好吃吗?”“好吃。”池雪焰也低头翻开了课本,“但不知道是谁送的,有点烦。”身边人的话音顿了顿:“你想知道是谁送的?”“嗯。”他应声后,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池雪焰隐约觉得,对方想问为什么。所以他下意识地说起了原因:“我想把买面包的钱给那个人。”他其实不太喜欢送早餐这种表达好感的方式。送的东西不合他口味,或是他已经吃过了,就变成浪费。如果像今天这样,池雪焰真的吃掉了,又变成欠了别人什么,甚至可能被当作一种容易被误会的回应。闻言,不再盯着手中课本的同桌问他:“你要拒绝对方吗?”“对啊。”池雪焰的语气很随意,“我来得晚,要是后面你看到,就让他们别送了。”贺桥轻轻颔首:“好。”“今天早上这个你看见了吗?”“看见了。”他看着身边人微微凌乱的黑发,温声说:“是初中部的学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