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来回踱步,眼看着上弦月一点一点升起来,冰凉的月光仿佛在地上盛开了无数朵冰花,又一点一点西移,她焦灼地等待着,看着月光缓缓爬过自己的肌肤,一寸又一寸。许久,“簌簌”声响起,踩踏落地的声音轻巧盈盈,清幽心知是洛云惜来了,心一下子跳得厉害起来。可转身的时候,她已是一脸平静,只是淡淡笑着,“你来了,还真是守时,分毫不差。”洛云惜如今已是坐满月子,身子全然恢复。今晚她穿了一袭浅红色广陵衫,满绣鸳鸯石榴图案,外罩一件孔雀璎珞披肩,那开屏孔雀有婉转温顺之态,好似要活过来一般。而面色红润的她,此刻就跟着孔雀似的,美艳而骄傲。这样的荣光娇艳青春,红润如轻霞,刹那间对照出清幽的焦灼和憔悴。洛云惜冷觑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挑了秀眉,也不接话。清幽近前一步,直入话题,“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反悔吧。凤绝他所中的冥水之毒日日侵蚀筋脉,再没有时间可等了。烦劳你快点将解药给我。”洛云惜低首,她轻轻抚着自己葱长的指尖,缓缓道:“解药我自然带来了,只是不知你要如何给他服下呢?他可不是一般的人,如何能轻易近身?万一他起疑了怎么办?万一他查清楚了真相,那我岂不是百忙一场?”“我自有办法,这个你无需操心,绝不会暴露你。你只需将解药给我即可。”清幽皱眉,催促道。她自然知道凤绝不会轻易服下这来路不明的解药,事后必定会追根究底。所以,她心中亦是仔细思量过,想好了对策。“那不行,你若是没有万全之策,我可不敢轻易将解药交给你。要知道,冥水之毒无解,珍贵的解药只有这半枚而已。”洛云惜步步靠近清幽,悄然挨她耳畔轻笑道:“我可是想和他双宿双飞,天长地久呢。你有什么打算,我必须问清楚。”清幽僵了一僵,闻言面色渐渐苍白,菱唇微动,她终开口道:“要让他不疑心,只有一个办法。”“什么办法?”洛云惜退后一步,冷冷望着清幽道。其实,她也一直没有想出什么好的法子,可以骗过凤绝服下这半粒解药,又不被疑心。若是掺在饮食当中,必定会被他察觉,其他的,好似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法子。她倒想知道清幽究竟能有什么办法瞒天过海。心中顿然有丝丝抽痛的感觉,清幽一手紧紧捂上自己的心口,她狠狠闭一闭眸道:“要想他不怀疑,除非我先对他下毒。你应该知道,我的师父是毒娘子,而我擅长毒药。我们天清谷中有一种至尊的毒药,名唤‘雪花’,无色无味。我可以假借自己想带着孩子逃脱,潜入他的营帐之中,进而对他下毒,事后假装计败不成被捉当场。我交出‘雪花’解药的事后,就可以顺带将此半枚解药给他一同服下。而他,半点也不会想到其中曲折的原委。”话毕之时,她双拳已是握紧,指甲深深掐入肉中,已然没有疼痛的感觉,唯有麻木。纵然心中再不愿意,她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伤害他。她已然不是第一次向他下毒了,犹记得上次在东都刑场之上,为了脱身,不被他擒住,她也曾向他下过毒。只是上次的毒,毒性较浅,即便没有解药,宫中御医也能用药清毒。而这次她为了能做足了戏,为了戏能做的真,她必须用‘雪花’之毒来伤害他。洛云惜听罢,愣了好久,旋即才放声大笑起来,她的笑声过于振奋,如鬼魅狂啸般响彻山顶,直震得树枝沙沙作响。笑声止时,她瞧着清幽的双眸多了几抹嘲笑,定定如刚刃般戳人清幽的心中,冷毒道:“白清幽,你当真是一条毒蛇!这么阴毒的办法你也想得出来。难怪从前凤绝被你骗得团团转,失了东都,还差点丧命。当时若不是我救了昏倒在雪地中的他,只怕他早就被你害死了。就是这样的你,也配得到他的爱?当真是天大的笑话!”清幽面上有片刻的难堪,她强忍住心底的酸涩,只缓缓道:“好了,洛云惜,我的方法已然告诉你,你如今可以放心地将解药交给我了吧?”洛云惜自袖中取出半枚解药,正准备交给清幽,可手伸出一半,又突然缩了回来,似是不甚放心,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我总觉得还有不对劲的地方,看得出来,即便是你这次又背叛了他,他虽然当时撂下狠话,可也并没有打算狠狠折磨你。如今夜都动乱,东都又僵持着,他手上有你和孩子这么大的筹码却迟迟不找轩辕无邪谈判。你说,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清幽咬唇,心跳亦是跟着凌乱起来,其实此事她也觉得奇怪,滴血认亲那日时,凤绝分明说了要拿自己和孩子做筹码,跟轩辕无邪谈判,可为何如今迟迟没有动静?心中虽是这般想,可她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是故作思考了番,道:“也许是时机未到吧。如今江书婉按兵不动,敌不动则我不动,也许他再等待更好的世纪,以获取更大的利益也有可能。”洛云惜听罢,点了点头,觉得有一分道理。其实她并不是很懂这些军政大事,她也并不关心,她只是担心会不会凤绝察觉了什么。如今听清幽这么一说,她才放下心来,她的计划天衣无缝,不可能有什么疏漏。莲步轻移,洛云惜在清幽身边兜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方才将解药交至她手中。清幽接过解药时,只觉手中沉甸甸的,仿佛装载了千金重要之物般,竟是颤抖得不能自已。她牺牲了这么多,亲自不能相认,违心承认自己再次背叛了他,如此多、如此沉重的代价才换得这枚珍贵的解药。如今捧在手中,尚有一分不真实感。她颤颤地、轻轻地、仔细地抚摸着那解药的半圆轮廓,一点一点,一分一分,直至最终确定那是真实存在的,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彩沉沉落地。眼眶陡然一热,想哭的冲动再无法遏制,终是泪洒两行。若是能救得他的性命,不论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再值得不过了。洛云惜冷眼瞧着清幽的脸,一时青,一时红,一时激动,一时颤颤。她轻嗤一声,连连摇头道:“就你这般姿色,顶多算得上清丽。论武功,女子要那么高强的武功能做何用?论心志坚定,我瞧你也是平平。我真想不通,他为什么喜欢你?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你?我想,这不过是上天作弄,若是让我先遇见他,想必他一定会爱上我的,白清幽,你说对不对?”正值入秋时,此刻山顶风强劲,卷着洛云惜字字嘲讽的语句重重刮过清幽的面颊。一地漆黑树影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好似一丛一丛水墨花枝在清幽脚下开得漫天盈地,她只低首瞧着,默默不回答。其实,在自己内心深处,何尝不希望凤绝没有爱上自己呢。洛云惜不会知道,其实自己是希望凤绝将来会爱上她的。因为自己从来都是给他带来痛苦,话语夹在两国间难做的纠结。自己根本就给不了他幸福。而他们,原本才是合适的一对,无论是相貌,还是身世。若是凤绝深爱着洛云惜,甚至洛云惜的父亲靖国公,此刻都会倾力相助,以解东都、夜都燃眉之危,而不会袖手旁观,而凤秦国,也不会遭遇有史以来如此大的危机。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是否自己就是凤绝此生躲不过的劫难,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带来噩运。是她,害了他,而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去保全他,不惜一切代价。洛云惜却并不让步,面上难掩得意之色,她咄咄逼人道:“怎么,你回答不出来?还是你自己也觉得不如我?在我面前自惭形遂?你不就是运气比我好些,先遇上他,若是他先遇上我,必定不会选你,对吧?”清幽蹙眉,不想再与她纠缠这样的问题,正待开口,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传来,“你很想知道答案?这个问题,何不亲自问我?”